第466章 叫魂

  投在地上的橘黃燭火,是黑暗中唯一光源。

  也是陳知縣最後的依仗。

  橘黃燭火驟然變成陰慘慘的綠色。

  長街上,一陣涼風卷過。

  月白裙擺迎風擺動。

  陳知縣手一陣哆嗦,險些將手中燈籠丟出去。

  卻聽一聲輕笑從石碑處傳來。

  陳知縣本以為是他家女兒,還可忍耐。

  只是認真一聽,竟像是嬰孩的笑聲。

  他臂彎里舉著的竹竿一歪,揚起的裙子眼看歪倒下來。

  就在此時,方才護衛的靖寧衛上前,一把穩住竹竿。

  趙鯉的聲音也傳來,道:「別怕。」

  陳知縣嘴皮子哆嗦,看見趙鯉頓覺安全感爆棚。

  求助道:「趙千戶?」

  趙鯉走進,有些納悶地看著燈籠。

  常理來說,陳小姐的生魂應該已經進了燈籠中。

  可眼下燭光因陰氣犯綠,燭花噼啪炸開。

  完全推翻了趙鯉先前的推測。

  她原本以為,陳小姐的生魂應該是被什麼藏了起來。

  現在看,並非如此。

  生魂爽直,自由隨性。

  眼前所見,竟像是陳小姐自己不願回來。

  趙鯉搖了搖頭,命阿詹抬來起乩的沙盤。

  「陳大人,你先穩住!」

  安撫了兩句,趙鯉站在石碑前,將乩筆搭在沙盤中。

  趙鯉一手握住刀,一手撥動乩筆。

  剛念出自己的問題,正待燃起線香。

  乩筆突然一顫,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趙鯉驚訝的張大了眼睛,這麼上道的?

  訝然之間,忽然聽見一陣有點耳熟的嚶嚶聲。

  沙盤上,出現了幾隻細碎的爪印。

  是木靈。

  只是數量似乎有些多。

  趙鯉打開心眼,頓時一陣嘈雜之聲傳入耳中。

  幾隻小木靈,在扶乩的沙盤上踩來踩去。

  其中一隻頭上頂著小花的,蹦跳得格外歡實。

  它們協作著,舉起乩筆,朝著一個方向跑。

  乩筆筆尖像是路標。

  這些小木靈速度極快,眨眼間跑出一截。

  趙鯉一聲令下:「跟上!」

  一群人便追著這些小木靈,在成陽深夜的街頭奔跑起來。

  陳知縣氣喘吁吁跟隨在後,沒跑幾步,險些摔了一跟頭。

  「陳縣令,抓緊!」

  兩個校尉看不過去他這廢柴樣,一左一右站在他旁邊,架著他的腿將他抬起。

  陳縣令只來得及抱緊燈籠和竹竿子,便被兩人架著奔跑起來。

  夜間宵禁,成陽街頭空無一人。

  幾人暢通無阻地奔跑起來,很快,就到了城西。

  跑到半道,趙鯉速度慢了下來。

  就是再皮糙肉厚高體質,她實打實受的傷也沒好那麼快。

  跑了一段,便覺得氣喘腿發軟。

  「阿鯉小姐,你沒事吧?」阿詹擔憂趙鯉的傷勢。

  若這姑奶奶傷口裂開,倒霉的還是他。

  趙鯉感覺自己有些費勁,就停下腳步,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先去:「別跟丟了。」

  聞言,幾個校尉繼續追了出去,沿途留下記號。

  城西居住的,大多是不那麼富裕的百姓。

  建築房屋包括路面,都差了一些。

  前邊跑得飛快的乩筆,終於在一處停下。

  筆尖直直指著一戶人家的大門。

  隨後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眼見乩筆再無動靜,幾個校尉守在這戶人家門前。

  其餘幾個回頭接應趙鯉等人。

  等到了這戶人家門前,趙鯉還沒說話,陳知縣已經啊呀一聲。

  趙鯉扭頭看他:「陳大人,認識這戶人家?」

  他手裡還握著竹竿,提著燈籠,雙眼發直。

  許久,才面色難看道:「怎會不認識!」

  趙鯉倒有些稀奇,這哭包大人一直哭哭啼啼,好像對什麼都沒脾氣。

  第一次看見他臉上這麼明顯的,露出嫌惡和不滿。

  陳大人道:「此處住著的是一個窮酸臭腐儒,百無一用的爛秀才。」

  「我女兒對他……」

  陳大人說得扭扭捏捏,但是趙鯉瞬間明白他先前那一串尖酸貶低之詞是因為什麼了。

  這世間沒有哪個老丈人,會對拱自家白菜的豬和顏悅色。

  陳縣令似乎怕趙鯉誤會,解釋道:「這秀才若是個好的,倒也沒什麼。」

  「偏生這秀才,除了一張臉和兩片泡過蜜糖的嘴皮子,什麼也沒有。」

  「一個窮秀才,整日裡與狐朋狗友高談闊論,妄論朝政,取死有道。」

  「為人父母又怎捨得兒女吃苦。」

  除了趙淮那種狼心狗肺的玩意,這世界上大多數父母都如陳縣令一樣的想法。

  趙鯉無意干涉別人的家事,抬下巴指了指。

  立刻有校尉上前。

  跳起攀住牆頭,身手敏捷地一翻而過。

  沒一會,門從裡邊打開。

  一群人悄無聲息,便進了人家的院子。

  隨行校尉打開心眼,四處尋找起來。

  趙鯉則是借著陳縣令手中燈籠的光,掃了一下這間院子。

  這院子覆蓋了一層薄灰,院中瓜棚垮塌大半也無人收拾。

  顯然,院子的主人除了貧窮還有些邋遢。

  院子裡沒找到,幾個校尉又無聲無息撬開了門鎖。

  趙鯉進去,特意提著燈籠照了一下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年輕人。

  果如陳知縣所說,麵皮生得很好。

  被趙鯉一照,這睡死的人終於眼皮微動,似乎快要醒來。

  阿詹上前一步,伸出兩指在他頸側一按。

  這年輕人頓時又昏睡過去。

  屋中翻找了一陣,便有校尉道:「趙千戶。」

  趙鯉走去,便見心眼視角下,陳小姐的生魂正立在廚房灶台前。

  神情愣怔地去抓鍋,似乎是要淘米做飯。

  趙鯉微微嘆氣,將燈籠湊上前去。

  這生魂就像是一縷煙,吸進了燈籠中。

  接著,燈籠中的燭火倏地熄滅。

  「走!」

  趙鯉又一擺手,先行離開。

  留下幾個校尉,細心地抹掉了他們留在這戶人家的痕跡。

  甚至貼心關上了院門。

  床上昏睡的年輕人,雙眼緊閉,一點也不知道自家進來過人。

  翻了個身夢囈道:「閹黨當誅。」

  離開後,趙鯉等人直奔成陽府衙後院。

  趙鯉將手中的寄魂燈,放到昏睡的陳小姐肉身手裡。

  片刻後,她長睫微動,緩緩張開眼睛。

  人已經醒了,趙鯉給了陳縣令一條百家錢編的手繩,給陳小姐穩固神魂。

  隨後便在陳知縣安排的客房入睡,第二日才回到鹽務司。

  本想著,這小麻煩就此告一段落。

  不料才過了一日,陳縣令又哭哭啼啼找上門來。

  道是他家女兒,為了和那秀才在一起,扯了手繩,又去讀了那塊石碑上的夜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