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夜啼帖

  小小的石碑,位於街市繁華路口。

  是通往府衙和市肆必經的路口。

  石碑就在道旁,這幾日野草瘋長,有些被遮擋住。

  被拉來打下手的阿詹,用腳撥開草叢。

  露出了素白石碑上鮮紅的大字。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阿詹只念了上半句,下半句便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人類傳承的知識、文化、智慧,賦予人族萬物之靈的地位。

  而語言,文字都具有獨特的靈氣。

  在特定的場合和情境,符合靈學儀軌時,人所說的書寫的文字,都具有神秘的力量。

  可以促使某些事情的發生或是實現某些願望。

  在民俗故事中,有黃鼠狼借人口討封。

  如趙鯉他們此前經歷的斬白鴨案,那隻做白日夢的白兔,就是正好到了境界,借了白鴨少年的一句話成靈。

  眼前的石碑,全碑寫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路過君子念三遍,一覺睡到天大亮。

  這石碑上所寫,叫做夜啼帖,是一種禳解法。

  多是百姓家中幼兒,夜間驚夢啼哭。

  舊時人迷信,認為這種小孩啼哭,是家中有邪祟,孩兒撞上了冤親債主。

  因而就會請人紅紙黑墨,寫上一副夜啼帖,張貼在路口。

  以大景的識字率,止步頓足念出紙上夜啼帖的都是讀書人。

  就借這些路過君子口中一口文氣,祈求三皇保佑,鎮壓邪祟,讓孩子平安長大。

  只是,一般夜啼帖都是紅紙黑字貼在高處。

  鮮少人會刻上這樣一塊小石碑。

  趙鯉蹲下查看。

  一股子尿騷味撲面而來。

  除了尿臭,在石碑旁,還有一堆嘔吐物,酒臭撲鼻。

  她捂住鼻子遮掩這股臭味同時,緊緊皺眉。

  只見白色石碑上,還有一些尿幹掉的痕跡。

  因這些尿痕,石碑被污。

  這家人精心雕刻的夜啼帖,已經因儀式被污染破壞,再起不了什麼作用。

  若是誦念被污染的文字,也不知請到哪位野神頭上,自然會出大事。

  趙鯉看向一個跟隨在身後的小丫頭:「你家小姐有沒有念過這石碑上的字?」

  穿著豆綠衣裙的小丫鬟,左右都是隨行的靖寧衛,一路同手同腳的跟著走來。

  聽見趙鯉問話,急忙點頭道:「是念了,小姐說孩子夜哭可憐,念一念也不費事。」

  從這哆哆嗦嗦的小丫鬟身上收回視線,趙鯉嘆了口氣。

  她站起身,四處看了看,便見右方有家新漆黑亮的酒肆,生意頗好,匾額上還沾著紅紙,顯然才新開沒多久。

  「阿詹,叫人去問問,這家酒肆是不是近幾日才開的?」

  「是不是常有喝了貓尿的,來這撒尿?」

  得了趙鯉的吩咐,兩個校尉小跑著前去。

  眨眼間又風一樣跑回來,手裡還提溜著簌簌發抖的店掌柜。

  掌柜的見人先哭:「大人啊,小人只是做些小本買賣,五日前才開業。」

  「客人喝醉了往哪撒尿往哪吐,小人是真管不著啊。」

  他雖哭哭啼啼,但將事情交代得挺清楚。

  五日前新開了酒肆,喝醉的酒鬼們,毫無素質當街撒尿。

  四日前,陳家小姐路過此處,看見這石碑,好意念出了石碑上的夜啼貼。

  被污染的石碑,自然不會是什么正確儀式。

  陳家小姐因此中招,丟了生魂。

  而後某個力量並不那麼強大的存在,驅使兩個小木靈來墊腳附體。

  讓陳小姐的軀殼,免被邪祟占去。

  趙鯉已經祛除了墊著陳家小姐腳後跟的兩個小木靈。

  現在要緊的,就是尋回陳大小姐離體的生魂。

  趙鯉想了想,對阿詹道:「著人去找找,這石碑是誰家立的。」

  隨後她又看向還在發抖的店家道:「掌柜的,你家有什麼新鮮菜式嗎?」

  抬袖子抹淚的掌柜,手一頓。

  「啊?」

  ……

  趙鯉一行人被酒肆掌柜誠惶誠恐的迎進酒肆。

  酒客見他們立刻四散而去。

  趙鯉在大堂尋了個舒適位置。

  這家店菜式酒水都很一般,趙鯉吃了兩碟花生米。

  等來了拿著陳小姐衣裳的陳大人。

  又等到夜幕四合,宵禁時分。

  無人的街道上,只有遠處望火樓上可見紅瑩瑩的燈火。

  兩個更夫並肩走著,一人手持鑼,一人拿著竹板。

  手中白紙燈籠,照亮前路。

  兩人走上一段,便要喊上一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將近路口,其中一個更夫道:「大哥,快走到前面,小心著些。」

  「那處原先還好,這幾日每每路過便聽見小孩玩耍的笑聲。」

  話音剛落,兩人轉過一處拐角。

  險些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這黑燈瞎火,剛說完鬼故事,便撞上人。

  那人慘叫一聲,發出比鬼還悽厲的叫。

  兩個更夫嚇得魂不附體,揚起手裡的燈籠就要砸出去。

  只砸了一半,被一隻手握住。

  仔細看明白是個人,更夫正要罵。

  視線上移,便看見那人身上繡鱗魚服銀線在燈籠光下暗芒流淌。

  兩個更夫一哆嗦,又往旁邊看。

  方才嚇得鬼喊的中年人,手裡提著一件衣裳,瞧著略眼熟。

  再仔細一看,對方熟練從懷裡掏出手帕抹眼淚的樣子。

  兩個更夫同時認出這人來:「陳知縣?」

  眼前這人,不是他們成陽的哭包知縣還能有誰。

  再看旁邊的魚服靖寧衛,兩個更夫心裡咯噔一下。

  完蛋,涉入了大陰謀,九族不保。

  兩個更夫是親哥倆,相互抱著,咧嘴就要哭。

  卻聽那個靖寧衛道:「前面有事,你們繞道走。」

  兩個更夫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很誠實,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這時,受了驚嚇飆了幾顆眼淚的陳縣令,才摸著胸口平復心跳。

  他望著黑黢黢的街道,心中生怯。

  只是想到女兒,還是咽了口唾沫走上前去。

  走到白日趙鯉她們調查的石碑,竹竿撐起一套月白衣裙。

  正是陳家小姐穿過的。

  竹竿高高撐起,空蕩蕩的月白裙子,裙角飄動。

  夜中瞧著,就像是半空飄著條裙子。

  陳縣令一手握著這撐衣的竹竿,一手提著一隻白紙燈籠。

  燈籠中的燭心白棉線里夾著陳小姐的頭髮。

  白紙燈籠面上,以陳小姐的中指指尖血,寫了她的生辰八字。

  提著這兩樣東西,陳知縣抻著脖子咽了口唾沫,對著黑暗喊了一聲:「兒啊~~」

  他本就不是個膽兒大的,害怕之下,聲線顫抖。

  夜間飄悠悠傳遠,如冤鬼叫魂。

  忽而一陣涼風吹過。

  吹得竹竿上月白裙子裙擺搖晃不已。

  就在一瞬間,陳知縣手中的燈籠暖黃燭光驟然蒙上一層陰慘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