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醒來

  暴雨過後的天空格外的藍,海浪拍打著樓船的船板。

  帶著海腥味的海風中,靖寧衛樓船上的船工在甲板上走來走去。

  一群群海鷗,立在桅杆上。

  好奇地打量著下方,很少見過的兩腳生物。

  和海鷗們的新鮮閒適不同,停靠近海的整支船隊霧慘雲愁。

  頂頭上司渾身陰雲籠罩,原本就不算和氣的臉,更是瞧著冷厲了三個度。

  一個校尉方才搭乘駁船回到樓船上,小牛皮地的靴子還沾著海砂。

  啪嗒啪嗒踩在木質甲板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注意到周圍船工全部朝著他看,這校尉心中不爽,他辛苦辦差踩髒個甲板怎麼了?

  他挺起胸膛,一邊快步走一邊毫不客氣的對船工們瞪回去。

  眾船工見他橫,紛紛避開視線,只看著他的背影直搖頭。

  又是個送死的。

  這江南道的校尉是宮戰手下,今日見識了不少這個世界的奇怪真相,難免志得意滿。

  踏著響亮的步子,蹬蹬蹬上了樓。

  走到一層正中朱門前,正待叩門,門已經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人立在門後,面無表情的看來。

  眼下青黑,下頜罕見的帶著些胡茬。

  雖是面無表情,可周身縈繞的低氣壓,都在向所有人陳述一個事實。

  「沈、沈大人……」

  這校尉不覺心中咯噔一聲,果然便聽見沈晏沉聲道:「帷薄之外不趨,堂上不趨,禮儀學進了狗肚子裡?」

  沈晏的訓斥,這校尉沒完全聽懂。

  但聽不聽得懂,都不妨礙他光速認錯,並且發現頂頭上司心情很不好,正四處尋事撒火。

  「屬下知罪!」

  校尉叉手執禮,心中著急聲音大了些,便又收到了兩枚凌厲眼刀。

  「不要大聲喧譁!」

  沈晏放輕了步子,走來將門合上,這才斜眼看了一下已經一腦門子汗的校尉。

  這校尉壓低了聲音道:「沈大人,在岸邊發現一具怪屍。」

  「瞧著模樣像是海蟾蜍,身上都是惡鯊撕咬的痕跡,現正伏屍沙灘,宮百戶命小人來問問,該如何處置?」

  海蟾蜍……

  沈晏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欄杆,心中有了猜測。

  「扔給那個還在燒著的藍火怪物。」

  趙鯉和未腐骨怪物之間的契約雖斷,但未腐骨中集合大量人類以及鮫人的屍骸。

  藍火接連燃燒四日未熄,黑色煙柱沖天而起。

  怪物未曾燒絕,趙鯉也一直昏睡不醒。

  沈晏心中焦躁,回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即便船上大夫指天指地,以身家性命發誓,人只是在昏睡。

  但他如何放心得下,不分日夜守候在床邊。

  念及趙鯉,他心情更糟糕幾分。

  喚住轉身準備離開的校尉:「回去把《禮記》抄三百遍!」

  校尉愕然回頭。

  見沈晏表情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頓時哭喪臉應道:「是,沈大人。」

  墊著腳尖,小心地走了兩步,又聽上司道:「晚上回來將甲板擦一遍!」

  校尉下樓出了沈晏的視線,這才哭喪臉蹲坐在樓梯上脫了快靴。

  他脫了靴子,發黃的足衣踩在甲板上,聲音倒是小了,只是潮濕海島捂了幾日的臭腳丫味道實在不好聞。

  剛走兩步,遇上了魯建興。

  正欲打招呼,便看見魯建興黑著一張臉罵道:「你要死啊!這腳這麼臭!」

  沈晏聽見了那詛咒的聲音,擔心與水生漁村聯姻的村子生亂。

  當日急遣魯建興搭快船回成陽。

  沈晏的擔憂最終落到實處。

  但凡有血緣,都陸續發生了畸變。

  在周邊引起了不小的騷亂,還造成了一些傷亡事件。

  幸而沈晏反應及時,魯建興鄭連領人花了三日,四處撲殺這些畸變怪物。

  一直留守岸邊的鄭連,負責收尾。

  魯建興風塵僕僕回來復命。

  他海上奔波,吃乾糧吃得胃裡翻騰,剛一上船便遭受了一波臭氣攻擊。

  忍不住抬手在這年輕校尉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誰教你脫鞋走路的?」

  他們這幫子人沒幾個腳丫子沒味的,但是脫鞋走大路上就很沒素質。

  這校尉來報信,挨了兩回罵,眼淚差點掉下來:「沈大人嫌我走路吵。」

  他說完意識道不對,急忙扭頭看,見沈晏已經沒站在樓上長廊,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沈大人心情不好。」

  魯建興捏著鼻子湊近了些,打聽道:「趙千戶還沒醒?」

  趙鯉送回船上,他們也沒見著本人,只聽傷得很重。

  抓到船上的大夫各使本事,沈大人衣不解帶的守著親自照顧。

  可為何這麼多天了還沒清醒?

  想到這,魯建興臉上不自覺帶上了深深的擔憂。

  校尉點了點頭,回道:「還沒呢,不過聽大夫說,當是沒有大礙的。」

  魯建興嘆了口氣,搖搖頭:「行,知道了。」

  這次趙鯉在這小島上陰溝翻船,吃了大虧。

  只怕要將養許久。

  這小姑娘真是個愛拼命又多災多難的。

  魯建興想著,命人將他這次帶回來的藥材送去給大夫們。

  自己輕手輕腳上了樓。

  看見沈晏時,魯建興一呆。

  魯建興也是京城鎮撫司老人,何時見過他們這指揮使如此狼狽,也不知是不是一直沒睡。

  沈大人對趙鯉的心思他們看得分明。

  如盧照,還曾暗自擔憂趙鯉吃虧。

  現在看來,吃什麼虧,趙千戶懶人有懶福,分明躺贏拿捏得死死的。

  心中念頭轉了數下,魯建興壓低了聲音對沈晏道:「果如沈大人所言,有水生漁村血脈的人都發生了異變。」

  「直系異變更快,更加完全。」

  血緣淡的,稍微好點也有限。

  沒有一個倖免。

  沈晏負手站在欄杆前,遙望遠處島嶼上的黑煙,問道:「狴犴大人像可有反應?」

  臨去前,沈晏叮囑魯建興帶上狴犴像,看狴犴是否干涉。

  魯建興搖了搖頭:「狴犴大人並未完全祛除詛咒。」

  對於知情,沾染受益過的人,狴犴像完全沒有反應。

  只是一兩個旁支的得免。

  「但……」

  魯建興搖了搖頭,「已畸變的人體,無法復原。」

  這些人已經按照沈晏的安排,全部就地處置。

  這些事不必言明,沈晏唔了一聲,便要叫魯建興下去歇息。

  這時卻聽身後門內傳來聲響。

  趙鯉房中伺候的小紈拉開門。

  小姑娘臉上滿是激動:「醒了醒了,趙大人醒了。」

  魯建興高興的抬頭,只覺眼前一花,只看見一角衣擺進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