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還在下,但原本空蕩蕩的孤島,因為大批靠岸的船隻和登島的靖寧衛而氣氛一變。
沈晏用大氅將趙鯉裹住,直到此時才終於覺得心中焦躁稍緩。
「別擔心,我來了。」
沈晏將她抱住,看懷中之人蒼白的臉色和沾著些血的嘴唇。
原本就難看至極的臉色,更加陰沉幾分。
不善地抬頭看向在魚祖之骨圈內那個怪物。
「沈大人,將這些人頭丟給它」
趙鯉縮在他的懷中,現在她感覺到了冷。
但心中牽掛著這個怪物,一直不肯睡去。
她縮在沈晏的大氅里,打著哆嗦,嘴裡還道:「立刻投入人頭,燒毀地上的東西。」
她勉力指了指地上擺放的碎肢。
這些碎肢,可代替趙鯉支付補骨儀式的代價。
左右也是村長兩口子造孽,就讓他們自己去還。
叮囑完,趙鯉呻吟了一聲,合上雙眼。
沈晏捏著趙鯉的脈搏,喚了她兩聲。
得到她迷迷糊糊的回應,他心中稍安,扭頭看向立在一旁噤若寒蟬的阿詹:「大夫呢?」
聽得他聲音冷得像冰,阿詹急忙推出身後的中年大夫。
大夫唇上留著短須,從遠處那嚎叫的怪物身上收回視線。
被靖寧衛不分青紅皂白地帶上船時,他自覺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
只求莫要牽連家小。
可現在望見二十步之外那個怪物,大夫才明白,他的做的心理準備遠遠不夠。
在那嚎叫的怪物身上,大夫甚至瞧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那人是個漁民,在勾欄亂來得了髒病來求醫。
看著衣衫破爛,卻出手極為闊綽。
這反差讓大夫記下了那人的臉。
現在隔著雨幕,再次見到那張臉,大夫猛打了個哆嗦,立刻回過神來。
「大人,請將傷者先行放下。」
大夫蓑衣下的肩上挎著藥箱。
沈晏雙唇緊抿,沖阿詹示意了一下。
阿詹立刻上前,解下肩頭的蓑衣,墊在泥濘地面上。
吆喝一聲,數個校尉圍攏過來,舉起肩上的蓑衣,臨時圍出了一方無雨的天空。
沈晏這才將趙鯉放在地上鋪就的蓑衣上,讓開一點位置讓大夫把脈。
他們這一行將水生漁村的人全部帶來了。
字面意義上的帶來。
沈晏在水生漁村中殺人,也並不單純為了泄憤。
通過小信使傳遞來的信息,沈晏知道發生在這島上的事情。
他和趙鯉培養出來的默契告訴他,這樣大規模的虐殺,必然滋生詭物。
想要叫詭物泄去心中怨憤,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殺死仇敵。
他們須得將事情放在這遠離人煙的小島上解決。
水生漁村這些罪民人數眾多,全部帶上官船,行船途中恐怕生變。
因而沈晏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
帶不來活人,帶個部件也成。
本著寧殺錯無放過原則,照著戶籍魚鱗冊,高於車輪者悉數斬殺。
一個個箱子擺在地面。
打開蓋子,傾瀉而下的大雨衝掉了一些硃砂。
發白的人頭露了出來。
不分男女,全都在此處。
察覺到仇人之骨,魚祖中的怪物愈發躁動,乾癟的殘肢舞動。
「扔進去。」
沈晏並不耽擱,站在雨中對宮戰命令道。
「是!」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大場面,直視幾步之外噩夢般的玩意,宮戰心裡發虛。
看向趙鯉那個方向的視線,滿是敬佩。
見周圍手下都有些畏懼,他上前一步。
一手挎在佩刀上,一手拎起箱中人頭。
「怕什麼?趙千戶一人都闖過來了!」
「收收尾的事情,有什麼好怕的?」
拎在宮戰手裡的人頭,是一個黑瘦的小子。
漁民長期日曬雨淋大多顯老,這人頭看著二十多歲,實際也不過十三四歲。
大雨沖刷掉了人頭臉上的硃砂,露出表情扭曲恐懼的臉。
宮戰一揚手,將手中人頭朝著未腐骨怪物扔出。
人頭在空中打著旋,散開的頭髮甩出一圈水滴。
「我的兒啊!」
黏著在未腐骨怪物上的『春娘』認出了這人頭。
雨幕之中,她發出一聲慘極的叫聲。
這痛苦,愉悅了未腐骨怪物。
怨氣集合的怪物,吮吸著痛苦,鮫人們紛紛發笑,人類卻在慘嚎哭泣。
它們黏著成一塊,舞動著枯瘦的手臂。
一時間,場面詭譎可怖。
連躲在蓑衣下把脈的大夫,都手哆嗦了數下。
沈晏沒有一點表情,負手站在雨中。
雨水順著他清晰的下頜線滑落。
「繼續。」他聲音沒有一點起伏的催促道。
嘈雜的聲音中,宮戰舔了舔嘴唇吆喝道:「看什麼?繼續!」
校尉們不敢耽誤,紛紛提出箱裡的人頭,餵食一般投擲向未腐骨怪物。
宮戰又將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推上前來。
「說好帶路,便留我一命的!」
這人滾落在泥濘中,狼狽得不成樣。
他把頭埋在泥水裡,瘋狂的磕頭,想要求得一條生路。
沈晏卻看也沒看他。
靖寧衛辦事,從來不講規矩,只講效率。
磕得額上青紫的男人,被宮戰拎住後頸衣裳,踩著小腿逼迫跪下。
繡春刀出鞘,在喉上一抹。
先是一線血線,而後瀑布般的血嘩啦啦淌了出來。
男人還沒死去,喉中咯痰般咯咯不停。
接著被人抬手抬腳的,扔給了護符圈內的未腐骨怪物。
瀕死的男人帶著怨憤的眼神,被枝蔓一般的未腐骨怪物吞入體內。
待到做完了這些,沈晏才親手點燃了趙鯉布置在地上的儀式用品。
鮫人油一點即燃。
或許是最終得償所願,魚祖之骨護符圈內的未腐骨怪物並不再像之前反應激烈。
它像是饜足的動物,停留在原地,任由憑空燃起的火焰在身上流淌。
沈晏心中微松,正想看看趙鯉的傷勢。
卻聽見一陣吵鬧之聲。
他神情一凌,疾步走到泥濘小道旁。
百步之外,異動突生。
水生漁村中,除了大人還有未高於車輪的孩子。
沈晏本意在不必要的情況下,放過這些水生漁村的孩童。
沒有讓他們直面父輩的孽障和下場。
但現在事情顯然不能如他所期望的那般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