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子去得早,回來得慢。
主要是隨行靖寧衛要求,將莊上豢養的貓兒,能捕鼠的全帶進城。
但是莊上養著的貓兒,來去自由,山林田間野慣了。
要帶走,只得準備籠子大車。
發動了附近的百姓幫忙。
忙碌了許久,第二日,才拖著好幾十車的板車踏上返回成陽的路。
籠中擠窄,貓兒不安分。
一路扯著嗓子尖叫。
秦公子聽著震天的叫聲,心疼又著急。
遠遠的看見成陽城門,這才鬆了口氣。
不料距離城門百十來步。
忽見遠處官道上煙塵騰起。
秦公子坐在馬車裡,駭然感覺整個車身都在震動。
千數馬蹄敲打在地面,發出的聲音如同悶雷滾滾而至。
煙塵滾滾中,一面黑底大旗從地平線升起。
這隻騎隊最前面的,是個面相肅然的黑臉武官。
一身黑虎武官補子,腰佩繡春刀。
在這雄壯武官後面,是一大隊繡鱗曳撒袍的靖寧衛。
秦公子渾身發寒,竟是江南道靖寧衛全部出動了?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成陽城。
成陽,到底發生了什麼?
護送秦公子的靖寧衛駕馬上前。
「熊千戶!」
熊弼馬速稍降,收到沈晏急招,他們連夜趕來。
早就滿身塵土。
連鬍鬚上,都覆了一層灰。
他駐馬與這護衛的校尉說了幾句話。
他們先前來時,馬蹄聲讓貓兒都驚得不輕。
在籠中亂撞,扯著嗓子尖叫。
吵得熊弼直皺眉。
秦公子跳下馬車不迭聲的安撫,求這些貓祖宗別再叫了。
不料,一聲貓叫憑空響起。
嘶啞低沉的叫聲並不大。
卻出奇壓過了全部悽厲的貓叫。
現場霎時間一靜。
秦公子也被嚇了跳。
倒好似一個壯漢放聲嘶吼。
秦公子循聲看去,頓時眼睛一亮。
只見一隻壯碩的狸花貓,蹲坐在馬背上。
右前足滿布花紋。
無論毛色、品相都是一流。
背部皮毛上一道暗金虎爪印。
瞎了一隻眼睛,反倒看著更加威風凜凜。
抬著下巴,倨傲立在馬鞍上。
鬍鬚一翹,秦公子竟在一張貓臉上,看見了混不吝兇悍之色。
訝然之間,秦公子發現原本尖叫的貓兒們,紛紛安靜下來。
一個面相看著就很不好惹的黑臉百戶駕馬出列,對著護衛的校尉說了幾句話。
那校尉頓首,轉身回來,命打開籠子,將籠中貓咪全部放出。
秦公子心中本十分擔憂。
但這裡根本沒他說話的地,只心裡期盼著這些貓自己認識回莊上的路。
出乎他意料的是,貓群從打開的籠中陸續鑽出。
卻不吵也不鬧,弓著背表現得十分害怕。
那隻花臂狸花貓一翻身,姿勢輕盈的落在地上。
爪足在地上陰影一踩。
尾巴如旗幟一般高高豎起,走在前面。
從籠中放出的貓,便顫抖著跟上。
走路姿勢有些不協調。
近三百隻貓,排成長隊,跟在那狸花貓後邊。
隨著靖寧衛的人馬進了城門。
倒是一番奇怪景。
進了城門,那隻狸花貓忽晃了晃腦袋。
先前機械跟在它後面的貓兒們,才像清醒過來一般,喵喵叫著,四散而去。
秦公子看著貓咪逃散,心疼得緊。
現在任務也完成,他正想離開,便被叫到一處,道是聽聞他最懂貓。
想請他下文書,聘狸奴。
……
夜幕降臨。
空無一人的桂花巷中,忽的亮起一點紅茵茵的燈火。
從這一點開始,沿街懸掛著的紅燈籠陸續亮起。
這些燈籠上,隱約可見老鼠爪印,也不知是從哪裡偷來的。
桂花巷鋪就的青石路上,遍布老鼠屎。
整條街瀰漫鼠類特有的騷臭。
碎土爛泥上都是鼠毛。
還有一些啃了一半的死老鼠軀體。
這些老鼠被桂樹困在桂花巷。
成長壯大,其間同類相食是常態。
弱殘老的,都成為了同族日常食物來源。
往常怕人的灰鼠,成群結隊的出現在街上。
桂樹之下,幾個圓底瓷盤。
裡面堆著些點心。
都是信徒供奉給桂樹的,被這些尖嘴賊給偷了來撐場面。
紅燈籠投下的光影中,可以看見無數大大小小的老鼠,爬進爬出。
一隻渾身毛皮犯白的老耗子,眯縫眼異常狡獪。
膽大的爬在桂樹的枝頭,時不時吱吱指揮。
一些老鼠仰躺四爪抱著雞蛋,被同伴咬著尾巴從街角拖來。
身上粘著一些歪歪扭扭的紅喜字。
忙碌了一陣,月上枝頭時,桂花巷中一靜。
密密麻麻的鼠頭,簇擁在街道兩旁。
黑豆似的眼睛,盯著街角。
只聽一聲鑼響。
四隻老鼠背著一面銅鑼在前開道。
鑼面上一隻較小的黑鼠,銜著鼓槌,跳一下,鑼便響一聲。
又聽一陣走調的嗩吶聲。
幾隻老鼠同樣搬著嗩吶來。
裡面一隻老鼠,不知是如何搗鼓的,竟能吹響。
細聽確是迎親的調子。
樹上的灰毛鼠眼中如人類一般閃過得意。
在鑼鼓嗩吶後,黑泱泱的鼠群頂著一個碩大的轎子來。
這轎子白森森的碎骨拼成的。
骨骼細碎,應是同族之骨。
轎檐下,掛著幾隻白骨爪子,充做瓔珞。
轎中有塊紅布,紅布里似乎裹著什麼。
正一動一動的,嚶嚶出聲。
鼠群全都看著詭異的白骨花轎走到樹下。
隨著一陣吱吱聲,鼠群蠕動,相互攀附組成斷首人形。
斷口處吐出一個眼看著又腐爛幾分的死人頭。
詭異的死人頭左晃右晃,似乎極高興。
迫不及待張嘴學人念起了婚書。
說起了送嫁之言。
言道要將老鼠女兒嫁給源寧府中的大侄子。
死人頭越念越快,迫不及待要嫁女兒。
讓送嫁的兒子兒孫離開這桂花巷,去到別的地方生息繁衍。
桂樹枝上,爬滿了老鼠,此時已不見桂花,樹梢垂下的都是髒兮兮的灰色鼠尾。
桂樹幾乎被這些尖嘴賊壓倒。
就在死人頭念著念著忍不住發笑時,只聽一陣厲嘯傳來。
一隻箭矢,狠狠釘在死人頭的嘴上。
腐爛的下頜骨頓時斷開飛出。
一個聲音道:「好沒禮貌,邀請賓客來參加婚禮,卻不等人的?」
地上黑泱泱的鼠群,抬頭看去。
趙鯉正站在房樑上,吊兒郎當扛著一柄長刀。
「我帶來了賀禮。」
她甩手,將一袋麻袋東西扔出。
麻袋掉落在桂樹前散開。
其中熟透的棗子落了滿地,其香竟蓋過了鼠群的騷臭。
「祝早生貴子,早日死絕。」
趙鯉站在房樑上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