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
張荷看著那些銀魚逆流而上,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收到了閻王老爺的票擬。
他神情恍惚站在渡船的船首。
過了河又朝家走。
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般。
怎麼回到家的都不記得。
家中妻兒和寄居在此的妹妹見他這樣有心關懷,卻都被張荷不分青紅皂白的攆走。
他妻子給他收拾包袱時,翻出銀子,還以為他是發了大財。
喜得見牙不見眼,急忙將銀子收好,使喚兒子去打酒。
張荷便這樣渾渾噩噩大醉一場。
酒還未醒,便被妹妹蓮娘的哭聲驚醒。
他本就覺得萬事不順,撿了件外衣披在肩上,衝出來就要打人。
人是沒打著,一頭撞上了田齊。
……
馬車上,捆成羞恥姿勢的張荷將事情說完,就眼巴巴的看著田齊。
他說不上來心裏面是期待還是畏懼。
像他們這樣的喇唬混子,真真假假的消息最是靈通。
各處的消息,總有些傳進耳朵。
這也是張荷為何對這神詭事件接受得如此之快的原因。
他束手就擒,除去靖寧衛魚服威懾,未必沒有存著其他心思。
巡夜司的名頭,他也曾聽聞,現在不過想尋條求生之路罷了。
便是求生不得,也比在家牽連家人好。
張荷的算盤珠子撥弄得劈啪作響。
田齊卻是皺緊了眉頭。
照著張荷的供述,猴子的死就在這兩日。
這邊討死鬼之事還未平息,源寧府中竟還藏著這樣一個不知名的玩意。
這樣的事情,越來越頻繁了。
田齊莫名覺得肩頭擔子沉重了許多。
說話間,馬車行到了長寧村營地。
「老實待著。」
田齊叮囑了一句,躍下馬車。
留被捆成王八的張荷在馬車裡哭笑不得。
下了馬車,田齊便看見營地中個個面色慘白的同僚。
此間事情已了,接下來只需將被遷道鄰村的百姓遷移回來。
營中都在做回程的準備。
只是不知發生了何事,每個人臉色都難看得很。
田齊護著馬車,一路走到營地中心大帳。
門前蹲著一溜的漢子,在往地上吐唾沫。
田齊一眼看見最前面正是自家熊千戶。
在熊弼旁邊,挨個按官職蹲著江南道的百戶、僉事等。
帳中還傳出宮戰的狂笑聲。
熊弼看見田齊走來,面色複雜。
起身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和宮戰辛苦了。」
受了那檔子罪。
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田齊進了帳子,看清帳中場景,立刻額角青筋暴跳。
營中面色慘白的徐家男人和王秀才老娘,腳板裹成小巧筍尖形。
被宮戰用鞭子像是吆喝牛馬一樣趕著走路。
「快走!不把腳上肉走爛了,怎麼裹出漂亮的腳?」
腳上裹腳布已經被鮮血洇濕,在地面留下大片大片血腳印。
徐家老爺子年歲大,滿頭花白亂發被大汗浸濕。
生生用石棒槌打折的腳板,腳心還窩著六七塊碎瓷片。
宮戰主打的就是一個慷慨,瓷片加量不加價。
徐家老爺子年紀大了,走一步就喘兩下。
他一停,宮戰的馬鞭就揮了過來。
此情此景,田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在帳內掃了一圈,不見趙鯉和沈晏,沒有打擾宮戰發癲,轉身離開。
只是離開之前,指了一下一臉慘白,立在帳子邊的裹腳婆子夏嬸:「裹均勻點!若是一邊大一邊小,你便等著。」
夏嬸本就嚇如同鵪鶉,聞言急急點頭應承。
田齊這才離開。
來到沈晏帳前,通報後進去,便看見沈晏和趙鯉並肩坐在一塊。
他們的頂頭上司沈大人,正探手給人揉腰。
看他進來,就抬頭飛來兩個眼刀。
田齊心虛至極,急忙拱手行禮告罪。
看了一半裹腳大戲,提前離場的趙鯉心虛的直起身:「田百戶回來啦。」
看田齊尷尬,趙鯉寬慰他兩聲:「不必在意,一次誤傷而已,責任在我。」
她本人都這樣豁達,田齊鬆了口氣。
也不再耽誤,將自己此行遭遇之事一一上報。
趙鯉聽聞人皮,頓時腦仁疼。
沈晏也微微皺眉。
看他們兩人臉色不好,田齊疑惑之際,沈晏從案桌上遞來一封書信。
是魯建興命人送來的。
田齊接過,站著看了,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魯建興信中所言,在源寧府一姜姓人家的床板下發現泡在酒中的屍體,還有疑似畫皮的詭物。
魯建興所報的事情,與猴子張荷的遭遇何其相似。
都是得罪了強人被討債,都是被剝去了皮子。
這兩樁案子一相連,叫人頓生寒慄。
田齊焦急問道:「難道這紋身師已經在源寧盤踞了十年之久?」
這期間,將累積下多少受害者,會有多少張畫皮子?
便是想一想,田齊都後背發涼。
幸而趙鯉否定了這種說法:「不會是十年。」
趙鯉搖了搖頭:「應當只是在前年。」
星隕墜地,靈氣復甦都有規律,這些詭物復甦的時間也有規律。
趙鯉猜測這個四處收集人皮的東西,只怕是活人所化。
與其說是詭,不如說是妖。
時間,大抵是在前年,德如坊出現異動之時。
這種玩意非常噁心人,頑強如小強。
只要還有一張皮留存,就還能現世。
更重要的是,那一間霧中游離的刺青館。
那東西是鬼蜮或是幽靈屋?
趙鯉托腮思考了兩息,果斷道:「先回源寧。」
猜測無用,先帶著馬車裡的張荷回一趟源寧,親眼探查為上。
趙鯉下了決斷,沈晏擔心她輕易涉險。
將長寧村營地事宜交給熊弼後,自點上田齊和還沒過癮的宮戰一起回源寧。
田、宮二人已經通過了試煉,加入巡夜司只是遲早。
他們這樣的老牌百戶應對詭案尚且稚嫩,這樣的機會當然要帶他們一起。
沈晏趙鯉幾人踏上回程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