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從窗戶斜斜照進來,細小的顆粒浮在金色晨光中。
婆媳二人對坐在方桌旁,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聊著家長里短,說著哪家私院產的柑橘最甜。
但在蔣進的右眼看來,卻是另外一副畫面。
他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實在難以用準確的語言詞彙去形容自己所看見的東西。
坐在他親娘位置的,哪裡還是方才那個慈祥的青衫老婦。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血淋淋好似扒皮青蛙似的東西。
黏膩黑紅血漿糊在它身上,那東西抬手時無皮的身體,肌肉伸展收縮。
隨著它的動作,蔣進可以清楚的看見,這個怪物身上的肌肉和筋膜是如何協作的。
它的肋部橫七豎八伸出無數的手,那些手有男人強壯的胳膊,有女人白生生的臂膀,有嬰孩嫩藕似的小手……
再往上,那個東西的頭部是什麼樣子,蔣進沒有繼續去看,他還記得趙鯉的叮囑,不要直視它們,不要被它們發現。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內心似乎對眼前所見並不那麼驚訝和害怕。
就好像他曾經看過什麼更加恐怖的東西。
蔣進回想了一下,卻怎麼都記不起,只覺得鼻翼兩邊有些痒痒,忍不住抬手搔了兩下。
他繼續移動視線,去看他那一位『妻子』。
坐在座位上的,是一個穿著囚服的身影。
不合身的囚服高高掛在腳脖子上,腳後跟墊起,滿是皸的粗壯腳踝上,有著大塊大塊的屍斑。
腳踝之上,是一雙包裹在囚服里,短而粗壯的腿……
蔣進近乎麻木的看著那個有些眼熟的東西,那分明就是他在囚室中見過的那一具男屍!
回想到些什麼,蔣進臉色發紫的狠狠抬袖子擦了擦嘴。
那兩個東西上對坐一架白骨桌旁,桌上擺著些血糊糊的東西。
它們伸出手爪,送入口中,時不時有些咬碎的肉沫落下。
同時發出一聲聲不明意義的呢喃。
這種呢喃很怪異,音量不高,既清晰又模糊,就像夜間耳畔的耳語。
蔣進淺淺的吸了口氣,微微閉目調整了一下心情,正想將那塊黑布重新拉下擋住右眼。
卻聽身後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爹,你在看什麼?」
蔣進身子猛的一僵。
是麗娘。
伴隨著麗娘聲音的,是右邊耳側的一聲聲低語:「你能看見?你看見了?」
一個什麼東西搭在了他的右邊肩膀,涼涼的氣,呵在他的耳廓上。
蔣進走鏢多年,老鏢師到底心理素質過硬,他強行忍住回頭的衝動。
先是將黑布扯下擋住眼睛,這才木著臉轉過身。
麗娘還是蔣進記憶中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桃色衣衫,面色紅潤。
她面上帶著一絲關懷:「爹,你站在這裡看什麼?」
站在這裡看什麼?
蔣進仔細琢磨了一下麗娘的問話,心一跳。
這些東西想要他承認他能看見嗎?這樣對它們有什麼益處嗎?
蔣進不確定,他也不知道怎麼樣回答才不會落入它們的陷阱。
索性緊緊的閉上嘴巴,什麼也不回答。
見他這樣,麗娘嘆了口氣:「爹又犯病了?」
蔣進不再看她,早些時候,他難免會對這個麗娘態度更軟和一些,但現在蔣進已經知道,這個看起來幸福又快樂的麗娘,終究只是一個假象。
他真正的女兒,還滿身是傷躺在家中與老母相依為命。
蔣進知道,不管是活下的條件,還是靖寧衛大人的承諾,他一定要竭力達到。
他目不斜視的從麗娘旁邊走過,將她的呼喊拋之腦後,出了家門。
出了家門,拐到一處小胡同中,確認無人後,蔣進開口道:「趙千戶?」
「我在!」
趙鯉的回應很快,她一直在黑暗中,傾聽著蔣進的動靜,只是擔心他分心,一直沒有開口。
這時趙鯉才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蔣進一個武夫,就上過兩天私塾。
用語言將自己所見和所感描述出來,對他來說是一個頗為困難的事情,他不由得念叨著對著牆壁比劃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有瘋病的病人。
「這個世界都是,骨和肉組成的。」
「房屋、地面一切都是,蠕動的肉片組成的。」
蔣進說著,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還有自稱我娘親、我妻子、我女兒的東西……都是,很奇怪的東西。」
「還有食物也是。」
蔣進竭盡全力,將自己所看見的東西轉述給趙鯉知曉。
趙鯉本體坐在五城兵馬司特設出來的一間臨時指揮點裡。
她認認真真的聽著蔣進的描述,將情報匯集一處,尋找可能的線索。
這一次巡夜司眾人除了已經在富樂院混上小頭目的鄭連,其餘人等上到沈晏,下到新進的預備役校尉,都聚集在一處。
在房間的中間,懸掛著一張從府衙營造司提出來的南監圖紙。
趙鯉對比了一下,輕輕在蔣進所呆的囚室點了一下。
「蔣進,去一趟五聖廟。」
方才有監視人員來報,警戒線後的黑霧正在變得越來越濃。
雖然暫時沒有失控,但是趙鯉知道,失控的風險並不是零。
必須儘快查出那一方詭域幻境的破解節點在哪。
趙鯉可以自己親身進去,利用系統提示找出答案。
但大景那麼大的疆域,而趙鯉只有一人。
她無法一個人拯救整個大景,挽救一個時代。
現在沈晏既然已經啟動執行了D級死囚方案,並且蔣進姚列兩人已經進入了霧中。
那麼趙鯉要做的,就不是做超級英雄,獨自力挽狂瀾。
而是珍惜這些死囚創造的機會和獲得的情報,留下珍貴的經驗,將來大規模推廣出去。
在接受了趙鯉去五聖廟的指令後,蔣進沉聲稱是,正準備前往,又被趙鯉叫住:「等一下,犀角蠟燭和火摺子裝備都遺落在了囚室中,等我的紙人整理一下。」
那些東西後面還有用處,不能遺失在這。
同時蔣進也需要吃些東西,保證體力充沛。
趙鯉道:」現在蹲下身,摸到你腳尖前的東西,那是你帶進來的干餅子。」
「撿起來吃掉。」
蔣進依言垂頭看去,望著腳尖前面的東西,頓時渾身一僵:「趙千戶,您開玩笑嗎?這……這如何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