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婚禮能寒酸到什麼程度?
枯坐鏡前的趙瑤光,看著鏡中的自己扯了扯唇角。
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中,她傾身湊近鏡面,愕然發現自己前額竟出現了幾根白髮。
不算多,夾在烏黑濃密的髮絲間格外顯眼。
趙瑤光心中赫然生出些恐慌,焦急之下她急喚道:「小環,快……」
快來什麼?
趙瑤光呼喚貼身丫鬟的聲音赫然停住,她這才記起,小環死在了回龍觀中。
那時她拋下了小環。
趙瑤光看見了鏡中自己哭也似的笑臉。
她這副做派,引得旁邊人冷哼一聲:「哭喪臉作甚?落到這般下場怪得了誰?」
「死了倒也清淨,偏生還連累家裡。」
聽得兩聲冷笑奚落,趙瑤光從鏡中看見了她的親娘兀自冷笑的模樣。
來自邊關的婦人,模樣消瘦刻薄,嘴皮子一翻吐出兩片瓜子殼。
顏色已經不太鮮亮的嫁衣裙角,粘上了兩片帶著唾沫的瓜子殼,就像是……趙瑤光的人生。
見趙瑤光咬緊兩腮,婦人又往自己嘴裡塞了粒紅棗。
來自邊關的婦人姓唐,在詔獄關了近一年,精神不大正常,對食物有著異常的渴望執著。
婚房裡頭裝點門面的喜糖瓜子,被她倒進衣兜里一刻不停的吃。
但食慾可平息不了她的怨恨,一字一句只恨不得將滿心的怨恨化為利劍扎趙瑤光八個窟窿。
「誰家好女兒,是在夫家出嫁的?」抿著紅棗核,唐氏毫不留情說著尖酸話。
左右她全家現在都是御賜的嫁妝,唐氏肆無忌憚得很。
趙瑤光胸口起伏了數下,強將一口惡氣咽下。
此前唆使著三個蠢貨去找趙鯉,她想著趙鯉最好依著性子打殺了這三個蠢東西。
如此她便不必黏上這三個蠢物。
不料趙鯉一點不如她願,竟捆豬一樣將人全送了回來。
惹得本就鬱郁的柴珣,沖她發了好大一通火。
念及此,趙瑤光胸口直泛噁心。
唐氏哪曉得,這瘟雞一樣的女兒肚裡藏著這樣毒辣的心思。
邊關的婦人衡量女兒價值時,慣以能否帶來利益為主。
她視線掃過趙瑤光唇上口脂,嗤笑一聲:「這好的胭脂用你身上當真是糟蹋。」
「倒不如拿給我兒買兩塊豬肉吃。」
想到豬肉,唐氏舌苔厚膩的舌頭舔了舔唇,她又瞪了趙瑤光一眼。
誰能想到偌大一個王府,肉都得算著日子吃?
越想越氣,唐氏一點也不顧及身份和日子,朝著趙瑤光後腰軟肉擰去。
曾在詔獄中被拔掉手指甲,但太醫整體調理過,因此她擰人時發揮極佳。
掐住一旋,渾似被鐵鉗子擰了一鉗子。
掐這最疼,這是唐氏從前從『趙鯉』身上總結出的經驗。
趙瑤光從前覺得自己萬般苦,可那都是心理層面。
如今遭受皮肉之苦,登時啊的叫了一聲,眼角擠出淚花。
同是血肉之軀,被打罵都會狼狽都會疼,她第一次和原主趙鯉感同身受。
「賤丫頭,還敢躲?」被她掙脫出去,唐氏大怒。
「馬屎外面光,半點好處不能帶給家裡,你躲什麼?」
「連趙……」
唐氏本想說連趙鯉那死丫頭都不如,畢竟趙鯉還能漿洗衣裳得兩個銅板。
可她腦中浮現出老劉笑眯眯的臉。
如聽見狗哨的狗,急將對趙鯉的一切怨言話語吞回肚子裡,半個字不敢提。
只將一切憤恨凝聚指尖,又去擰趙瑤光。
屋中伺候的丫鬟全都木頭人一般站著看。
趙瑤光遇上這樣不講道理的粗俗婦人,只有躲閃的份。
外頭看守的人探頭看了一眼,只微挑眉便縮回頭去。
母親打罵女兒,那是人家信王妃的家事,他們外人管個什麼勁。
上頭給的任務,只是讓他們到了藩地好生看守拘禁而已。
直到吉時將近,外頭傳來鞭炮聲,唐氏才停手。
手臂上腰間肋下一串青印子的趙瑤光,淚水暈開了敷的妝。
這般境況下,她仍舊抖著手臂以細刷在淚痕處補了些粉。
體面,是她目下唯一能給自己的東西。
大概是香粉味道熏人,她反胃嘔了一聲,下腹微微抽痛。
蓋上蓋頭,在丫鬟的攙扶下,她踏出門去。
相比起瑞王,柴珣幾乎是被圈禁在王府後院一小亭子裡,狀況悽慘得多。
趙瑤光也在林嬌娘死後,被塞進一頂轎子送進信王府。
這樁不合理法規矩的荒誕婚禮,連婚期也是不被祝福的。
納吉、納徵、告期一切皆省,只有皇帝賞的一頂花轎從後院抬到前院。
諸般種種都告訴柴珣,他的父皇不僅是放棄他那麼簡單,而是……恨。
被一個皇帝憎恨,這幾乎壓垮柴珣。
他日日酗酒,便連今日也一身酒氣下頜鬍鬚青黑。
進門便先聞到惡臭的酒吐和喧鬧。
柴珣那新鮮降臨的老丈人,不知從何處尋得一個肘子一壺酒。
大喇喇在堂上吃了,吐了滿地。
柴珣險些踩到一塊嘔吐物。
另一邊,他的小舅子臉上紗布滲血,正看著喜堂上紅綢滿目怨毒。
一想到這三個嫁妝,會粘著他們直到死,柴珣後背如被蟲爬。
心如死灰,有點粗暴地接過了趙瑤光牽著的紅綢。
在左右丫鬟侍衛的冷漠注視下,柴珣扯著紅綢越走越快。
拉扯得趙瑤光一踉蹌:「王爺,慢點。」
柴珣聞言,終究還是放慢了腳步。
喜堂之中,懸掛幾根紅綢,沒有賓客。
只有幾個穿著魚服的靖寧衛按刀看守。
禮賓喜娘臉上沒有一點喜色,倒好像是在參加一場葬禮。
耳邊是他老丈人醉酒吹牛的醉鬼囈語,還有丈母娘吧唧嘴吃紅棗的聲音。
不過現在的柴珣已經不太在乎,他只想著儘快結束這一次次的羞辱。
「一拜……」
禮賓喊聲未落,外頭突然一陣喧譁。
但聽外頭報導:「鎮國靖安公主駕到。」
堂上一臉哭喪相的喜娘丫鬟並著侍衛,紛紛換做笑臉。
柴珣和趙瑤光都僵直著身子,不敢回頭。
卻聽見身後一陣爽朗笑聲:「父皇命我來看看,大哥不會不高興吧?」
柴珣手藏袖中顫抖不已,他強自鎮定,回頭看去。
便見趙鯉一身喜慶赤色常服進來。
細看袍服紋樣補子,柴珣如遭雷擊,手中紅綢失手墜地。
趙鯉踩著粉底皂靴,花孔雀似地轉了一圈顯擺:「父皇賜的新衣裳,好看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