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什麼事!」
里長聞訊而來前,趙鯉拄著刀在靈堂正位坐下。
這起靈堂打砸的亂子,說起來也簡單。
棺材裡躺著的,是這家當家的。
和酒泉巷子中其他人一樣,這家也以釀酒為生。
這戶人家也是倒霉,替人擔保債務。
釀出來的酒往年是不愁賣的,都被宋家以各種途徑買走,酒水一賣帳能還上還能賺一筆。
但如今宋家倒了!
來收購酒水的商人不見蹤影,大批的酒水積壓在作坊地窖。
宋家被靖寧衛查的事情,整個余無都曉得。
余無鄉人雖不知內情,但誰不曉得靖寧衛是幹嘛的?
京中官吏尚見靖寧衛怵三分,這中小地方鄉紳被靖寧衛大張旗鼓抄家。
余無鄉人想不出,宋家不滿門抄斬的理由。
宋家既垮,今年的酒水若無意外註定是積壓手中了。
於是鄉里強人放貸的,都將目光放在了酒泉巷子,著急忙慌便上來討債。
這個時代的放貸青皮,就是畜生的代名詞。
鬧了幾回,這戶人家的當家人氣急之下猝死,這些人還不滿足。
今日抄著擔保借條,還來收帳。
宅子他們要,積壓的酒水他們要,死者家屬孝子他們要打,孝女要調戲賣進樓子。
這既要又要還要的結局,就是這般抱頭蹲在院角老實交代。
領頭的青皮,還遠達不到喇唬黃帶子那種級別,只是個替人干髒事的打手混子。
鬍子上還沾著酒液一身熏人酒氣,兩隻手抱在腦袋上油滑道:「好叫殿下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小的幾個也只是聽命行事。」
趙鯉聞言,對他和善一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很有道理。」
這青皮酒壯熊膽,聞言眼睛刷的一亮:「公主娘娘英明,那小的……」
「可我從來不講道理!」
趙鯉起身,用更蠻橫的姿勢,給他後腦勺一耳光後,從他懷裡將那張欠條翻了出來,
抖開粗略一掃,不由皺眉。
僅這欠條而言,利息是在大景法律允許範圍內的,收款時間也確實已過了四日。
這些人犯的忌諱就是暴力來人靈堂惹事,打人調戲姑娘,還險些誤殺。
「這種帳目,在酒泉巷子有多少筆?你們為何不先找正主來找這擔保的?」趙鯉問道。
被她一巴掌險些把兩眼珠子扇飛眼眶的青皮混子,緩了半晌才道:「這,這酒泉巷子家家欠錢。」
他腦袋暈乎,幾乎張嘴嘔出來,一邊打嗝一邊道:「借錢的正主跑了,我們只得來找擔保人。」
跑了?
聞言趙鯉眉毛一挑。
隨身帶著黃冊,行走深山,那葬身熊腹的人倒真符合跑路人的特徵。
幾個無賴青皮已經審不出什麼,趙鯉叫跟著來的巡檢將他們用麻繩捆了,稍後料理。
她這才轉頭看死了人的這戶人家。
方才變故突然,這家人還沒緩過氣來。
在趙鯉審人時,抱頭哭成一團。
現在回過了神,三人跪在趙鯉面前直叩首。
這家的兒子被打得很慘,前襟孝服上全是血,眼睛腫得樣子都看不清。
趙鯉看他可憐,給了他一些靖寧衛的金瘡藥。
這處的里長也被傳喚了過來,趙鯉這才開始問話。
先問的,便是酒泉巷中最近可有失蹤的人。
里長沒見過大人物心中忐忑,情急之下硬是回憶不起來。
反倒是挨一頓胖揍那小子,腫得不見鼻不見眼卻口齒清楚:「有,周翔那狗東西!」
光是默念名字,這小子都恨得牙痒痒。
「他跟我爹是把兄弟,我爹好心替他擔保,可他甩手便跑了。」
這鼻青臉腫的小年輕,小嘴一張吐出一串髒話。
里長小心看趙鯉,立時拐了他一下制止道:「殿下面前,渾說什麼。」
這小子這才稍收斂了些,但他心中難平依舊罵道:「前兩年,周翔家那兩個長輩失蹤,也定跟他也脫不了干係!」
「還說什麼,兩個老人去了山中寺里清修!」
「就是被那狗雜種謀害性命,奪了家產!」
這小子一通輸出,里長又氣又急:「可說不得可說不得,那山裡頭寺廟很靈的,亂說要遭報應的。」
他們這一老一小吵吵嚷嚷,趙鯉卻是長出一口氣。
那些斷開的珠子,竟在這裡串上了。
她手指輕敲椅子扶手,聲音不大,但下頭吵嚷的兩人立時安靜。
趙鯉道:「先說說那山里寺廟。」
見里長眼神閃爍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趙鯉轉頭看向鼻青臉腫的半大小子:「你說。」
「提供的線索越多,說不得你能立下一功,屆時賞你。」
聽見有賞,里長兩眼放光,正要開口,他身邊那小子卻道:「公主娘娘,您問就是,先前您救我娘救了我妹妹救了我全家,哪能要您的賞。」
他倒是性子耿直,旁邊里長險些急出大汗來。
「我們余無鄉的孩子打小就聽大人說過,說是在深山裡,得有天大的機緣才能見著那廟。」
「周翔家中有長輩信那些,我爹以前與周翔交好因此曉得多一點。」
「聽說那廟叫什麼長壽寺,修在山裡,裡頭有位隱居的得道高僧,念經祈福的極靈驗,掛了祈福牌便可以保佑人長命百歲。」
「周翔喝醉時,曾對我爹抱怨說,他家長輩省吃儉用的錢全捐做了香油。」
「他還說自家長輩定是在山寺掛了長壽牌這才老而不死,死守著錢財和釀酒的方子。」
這年輕小伙說到此處時,又帶了點私人情緒,告狀道:「周翔早覬覦長輩錢財宅子秘方,一直不安好心。」
「兩三年前,周翔家中長輩突然失蹤,他還道那對老夫妻是進山修行去了。修行個屁,定是他謀財害命!」
「否則,那對無兒無女的老夫妻近百歲的年紀,進哪門子山去清修!」
「就是那雜碎,看老人長壽等不及了!」
他邊罵邊啐。
趙鯉想了想,清退眾人,只留下他和里長在。
隨後在院中將裝著碎骨的包袱皮打開,讓他們認。
「這是周翔嗎?」
趙鯉話沒說完,便聽得一前一後咚咚兩聲。
里長並著這家小子,齊齊翻著白眼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