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1章 須髯

  為了抵禦嚴寒,以木板封死窗戶的小屋中。

  翠鳥即便雙手環抱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還是冷得呼出一團團白氣。

  這裡不分晝夜,只從餵食那些鳥怪的頻率,可以抽得一些睡覺的時間。

  她初時有些難以理解,陳婆在這冷得要死的地方是為何睡著的。

  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炭火沒有保暖的被子。

  翠鳥原本以為,倖存的幾個婆子應當是相互依偎取暖。

  睡前,她也曾向陳婆提議。

  可陳婆卻道,這屋中有虱子,靠在一起便背脊刺癢難眠。

  初時翠鳥還有些疑惑,可現在凍得手足僵硬醒來,她便曉得為什麼了。

  黑黢黢的屋中,稍微適應後可見陳婆背對她側躺的輪廓。

  這輪廓隨著呼吸起伏。

  吸氣時蓬鬆的細絨生出張開,呼氣時這細絨又軟塌下去隱沒身體中。

  這間供休息的小屋,原本就極臭。

  可一股股禽鳥獨有的味道,還是在臭味中若隱若現。

  更不必說,其中死老鼠似的臭,浸透身下墊蓋的破布。

  陳婆的輪廓起起伏伏,翠鳥腦中那囚於密室中的產卵怪鳥,與李婆掀開頭蓋骨疑惑倒下的屍體交替出現。

  最後定格在臥室中,怪鳥的那張臉上。

  翠鳥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陳婆?」她極小聲喚道。

  避開那些絨毛,輕輕推了一下陳婆的肩膀。

  沉眠中的陳婆,不知正做著什麼夢。

  蒼老滿是溝壑的臉上有一絲絲紅暈,她砸吧嘴囈語兩聲沒有醒來。

  翠鳥窸窸窣窣,從地上鋪著的破布上爬起。

  凍死還是生出絨毛變成那種失去神智的玩意?

  雖代號翠鳥,但她一點兒不想變成那副詭樣。

  若是那樣,還不如一死。

  吱呀——

  悠長的開門聲,叫開門的翠鳥心都懸到嗓子眼。

  打鼾的聲音靜了一靜。

  翠鳥的心高高懸起。

  陳婆枕在石頭上的腦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睡去。

  門打開又合上。

  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翠鳥直哆嗦。

  她以儘可能輕儘可能快的速度,繞到熬湯的前廳。

  灰濛濛的前廳與她來時區別不大。

  這讓她可以輕鬆辨別方向——她想要去尋找將她帶來的瑪女士。

  那位生得怪異的女士,無疑對她抱有善意,細枝末節中甚至給人一種老好人的感覺。

  陳婆也是友善的,但陳婆所處的地位太過被動。

  翠鳥急需要一個擺脫困境的關口,那位好心的女士便是她的突破口。

  或許……跪在地上抱著那位女士的腿哀求的話,說不定能夠離開。

  哪怕祈禱到一點正常食物,暫時不必餓死也是可以的。

  翠鳥的直覺這樣告訴她。

  她朝著瑪麗蓮女士提燈離開右側樓梯而去。

  一路空蕩蕩,上了窄窄的迴旋樓梯,翠鳥看見了一條長長的走廊。

  與豢養鳥怪的左側不同,這裡的環境明顯要好上很多。

  地上鋪設了一層金紅地毯,牆壁上有熊熊燃燒的火把。

  翠鳥立時站到了火把下,探手去烤火。

  熱力暖和了僵直的指尖,翠鳥這才縮回手。

  她看見自己指尖紋路中,似有點點白色黴菌似的白毛。

  不由神經質搓揉手指。

  而後她從裙袋中翻出一團布和收集的炭條。

  在上以靖寧衛暗語記錄了自己所經歷的一切。

  不會漏過任何情報,是靖寧衛的宗旨。

  待借火光記錄完畢,翠鳥好生將這布團收入懷中,她這才繼續前行。

  這處迴廊半開放式,一側是一整面突出的雕塑,另一側卻是半人高的石欄杆,正面向中庭。

  這些突出的雕塑,翠鳥僅看了一眼便覺得噁心得想要嘔吐。

  這種噁心難以抑制,她怎麼都記不得雕塑的內容。

  而面向中庭的那一側,籠罩在一層雪霧中。

  翠鳥垂首,行走迴廊上。

  她當下的目的是尋到瑪麗蓮女士,而不是好奇窺看。

  翠鳥快速自迴廊上通過。

  途中經過了兩間空蕩蕩擺滿皮冊子的房間。

  裡頭的皮冊子捲成卷堆放,滿是灰塵和蛛網。

  皮冊子紋理細膩,帶著些未除乾淨或是後生出來的毛茬。

  翠鳥不敢靠近,遠遠繞開。

  終於,在一扇沉重的門扉縫隙下,翠鳥看見了透出的火光。

  裡面有女人用獨特的,有著特殊空靈感的聲音說著什麼。

  用盛京最低俗俚語在心中為自己鼓勁後,翠鳥輕輕叩門。

  「瑪女士,您在裡面嗎?」

  指節扣在門扉上,看著厚重的大門已是打開了一條縫。

  暖黃色的長條狀光斑,投在翠鳥身上。

  碳爐和香料燃燒的氣息微風般撲上臉頰。

  相較於惡臭又冷的小屋,這裡仿若天堂。

  翠鳥狠狠咽了口唾沫。

  屋中陳設簡單,一張整皮包裹看著綿軟的靠背座椅上,生著怪異大頭的瑪麗蓮女士雙手放在膝上安眠。

  口中夢囈不止。

  那盞造型古舊的提燈,擺在她的腳邊。

  翠鳥鼓足勇氣還要喊時,後方黑暗中探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極大,虎口手掌都是厚厚的繭子,幾乎將翠鳥的整張臉包在掌心。

  翠鳥連驚呼都來不及,便被這隻手整個拖走。

  她雙眼圓瞪,使勁蹬踹著雙腳。

  後背靠著的胸膛呼吸異常的急促與燙,像是貼著某種犬科生物。

  熟悉的感覺襲來,翠鳥恍然記起自己就是被背後這人綁來的。

  身後的人速度極快,手掌幾乎將翠鳥腦袋壓扁。

  她聽見一個壓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咆哮:「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人類。」

  「竟敢攪擾瑪麗蓮女士的安眠。」

  「噁心的骯髒臭蟲,又想向瑪麗蓮女士祈求什麼?」

  這三句話的功夫,翠鳥身不由己被挾制著風一樣下了樓梯來到中庭。

  巨大、枯死的白色巨樹了無生機。

  環繞周圍的是一朵朵覆在雪下的花。

  翠鳥被人一丟,狠狠摜進了花叢中。

  她身手在靖寧衛中都算不上一流,在這些異常生物面前更是毫無抵抗力。

  這一丟一砸,翠鳥清楚聽見自己身上腿骨斷掉的咔嚓聲。

  她劇烈嗆了一聲,趴在雪以及花中,再抬頭看見立在她面前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一雙油綠眸子死死盯著她,雙唇咧開露出一邊尖銳的犬齒:「那便墜於淫夢,獻出氣運吧。」

  翠鳥勉力向後爬了一寸,她身下凍結的土突然一動。

  被雪覆蓋的花枝簌簌顫抖,一隻只手從花泥中伸出撕扯著翠鳥的衣裙。

  待見到一個個頭部碩大的玩意自花泥下鑽出。

  翠鳥拼盡力氣喊出一聲:「瑪麗蓮……」

  後面的話悉數被一雙雙帶著花泥的髒手堵住。

  翠鳥絕望閉上眼睛。

  這時……

  「停下!」

  「都滾開啊啊啊啊!」

  先後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淡紅華光急射而來,一根細而長的須髯,環繞翠鳥的身側。

  她癱軟在地,嘔出一口帶著花泥的粘痰。

  但見中庭腐爛枯朽的樹芯中嵌著的一團水銀似的東西。

  裡面生著株怪異的猴面花,紫色霧氣涌動。

  黑白色怪鳥正撲騰著小短腿。

  「誰誰誰誰他娘的敢害我大景之人!」

  抖如篩糠的短腿怪鳥如是說著,甩麵條般甩動一根長長的蒼色須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