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英家只有兩間茅草屋,堂屋放著一張床,已經死亡的李山河躺在床上。
唯一的親人去世讓她痛不欲生,「他們不讓我爺爺和我奶奶合葬,我不想把爺爺送去亂葬崗。」
哭聲是可以傳染的,薛明心裡也不好受,李山河對他還是很不錯的,曾經用家傳的夜明珠高價從他手裡買走熊膽。
公社成立之前老百姓有私人農田,人死後葬在自己家的農田裡,從1954年開始農村土地被收歸國有,直到現在土地都屬於集體。
從理論上說大隊有權拒絕死人下葬在集體土地中,不過死者為大,現大隊還是允許逝者進祖墳,李山河被區別對待可能是因為他不是貧農出身。
「你先別哭。」薛明仔細考慮片刻說道,「我去見見你們大隊的領導,如果他們堅持拒絕咱們就把老爺子葬森林裡?」
李傳英不停的哭,薛明拉開她的手說道,「你先在這裡陪老爺子,我去大隊部找支書,大黃留下來陪你。」
大黃叼住李傳英的袖子把她從主人身上拉開,薛明拿出手絹給她擦擦眼淚。
李家隸屬於光明公社的蜂場大隊,大隊部就在光明鎮南邊。
薛明來到大隊部見到大隊長戴瑞豐,掏出雙喜牌香菸給他,「戴隊長您好,我是趙村大隊的薛明,李傳英的朋友。」
戴瑞豐瞬間明白他的來意,看著過濾嘴香菸打著官腔說道,「蜂場大隊的土地屬於集體,集體有權拒絕她爺爺葬在集體的土地里。」
這話聽起來很繞,薛明懶得廢話從書包里掏出一團報紙放在桌子上,報紙裡面包著三斤野豬肉,豬油已經浸透了報紙上的油墨。
戴瑞豐悄悄咽下口水,糾結半分鐘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個事不好辦啊,李山河跟咱們不是咱們無產階級中一員。」
「您想想辦法。」薛明臉上笑嘻嘻心裡媽媽批,李傳英窮得棺材都買不起還特麼不是無產階級?
「這樣吧,我跟支書再商量一下,下午我給你個准信。」戴瑞豐又瞅了一眼報紙直接下逐客令。
「麻煩您了。」薛明轉身離開在大隊部外面遇見個阿姨,「阿姨你好,請問你們隊李山河家的祖墳在哪?」
「不知道。」中年阿姨臉上閃過一絲厭惡,昂頭挺胸從他身邊經過,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
薛明又連續問了三個人,他們都是一臉嫌棄不想提李山河,看得出來階級仇恨刻在了他們的骨髓里。
最後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說出了位置,亂葬崗旁邊有個小孤墳就是李傳英奶奶的墳,亂葬崗就是客死他鄉和夭折的青少年的墳墓。
「葬在這裡還不如葬在森林。」薛明離開亂葬崗來到李傳英家,看見戴瑞豐和一個中年人站在院子裡。
「你是薛明同志吧。」中年人來到薛明面前緊緊握住薛明的手,「我叫戴瑞豐,是戴瑞華同志的堂哥。」
同一個大隊的支書和隊長竟然是堂兄弟,薛明覺得很玄幻,「戴支書您好,我是薛明。」
戴瑞華扭頭看一眼在堂屋低聲抽泣的李傳英,拉著薛明走開幾步小聲說道,「薛同志你不知道,李山河是資本家跟咱們不是統一戰線。」
薛明點點頭說道,「有次我去食品站賣野豬時錢包被偷,一百多塊錢差點打水漂,是她幫我找到了錢包,做人要知恩圖報嘛,戴支書您說是不是?」
戴瑞華一時無言以對,戴瑞豐突然冷哼,「誰知道她當時安的什麼心,薛同志要警惕資本家餘孽的糖衣炮彈。」
好傢夥糖衣炮彈都出來了,戴瑞豐又把包著三斤野豬肉的報紙還給薛明,「薛同志發明腳踏式脫粒機給咱們光明公司爭光,我們不能收你的東西。」
「額……戴隊長的思想覺悟真高。」薛明給他豎大拇指,又轉頭看向戴瑞華,「我要還她一個人情,戴支書能行個方便嗎?」
戴瑞華沉思了半分鐘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你落戶我們蜂場大隊我就幫你還她人情,大隊不僅允許她爺爺和她奶奶合葬,還會出資給她爺爺買棺材。」
薛明沒想到自己成了香餑餑,被人民日報點名表揚的政治影響力還是挺大的,他在哪個大隊落戶哪個大隊就會享受一些特殊照顧。
比如多分配一些農藥,交公糧的時候少受些刁難等等都是實打實的好處。
「謝謝戴支書厚愛,只要你能說服我們大隊的趙田支書,我就同意落戶你們大隊。」薛明把皮球踢給趙田,除非趙田瘋了才會同意。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你不能反悔。」戴瑞華微笑著拍拍薛明的肩膀,「蜂場大隊原則上同意李山河下葬,不過棺材我們就不送了。」
「謝謝戴書記。」薛明又把三斤野豬肉送出,戴瑞華擺擺手直接拒絕,他們不敢收小發明家的東西。
墳地問題解決了他卻開心不起來,李山河的白事竟然沒有一個街坊鄰居過來幫忙,這是人性的淪陷還是道德的喪失?
戴家兄弟走人,薛明走到堂屋掀開床單瞻仰遺容,發現李山河一臉的安詳,好像是睡著了一般。
薛明放下床單嘆口氣,「老爺子八十多了吧,壽終正寢是喜喪,你不要太傷心,他走的時候有沒有留下棺材本兒?」
李傳英扭頭看了眼牆角里的爛竹蓆,「爺爺不讓我給他買棺材,他說用竹蓆把他捲起來……」
說到這裡又是泣不成聲,唯一的南洋珍珠為了治肺病買了熊膽,像她這樣的家庭怎麼可能攢錢買棺材?
薛明心說這就是小老百姓的悲哀吧,人死了連個棺材都買不起,不過棺材這物件也確實不便宜,賣身葬父的橋段也不是杜撰的。
「你在這陪他,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薛明決定幫她一把,騎著自行車來到李傳英奶奶的墳前,從空間裡拿出鐵鍬挖坑。
挖完坑又騎車去大舅家,請他用千年銀杏樹給李山河做棺材。
李山河擺手拒絕,「來不及了,做觀察需要十天半個月,到那個時候人都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