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三皇子等人均非蠢人,李咎闡述完他的思路後,他們順著李咎的邏輯一想,就懂了個**不離十。
……至少把李咎有意交代的部分淺顯地懂了個**不離十。
等他們理解了這一層最根本的原因,李咎才重新回到「學閥」「稅賦」「派系」「黨爭」等問題上來。
「在臣的理解中,以上種種都是依附土地的生產關係和依附工廠、機械、工人的生產關係之間的矛盾。學閥是為了壟斷科舉做官的權威,要想跳出自己的階層進入官僚體系,就必須和一派學閥達成一致,互相利用,從而形成一呼百應的效果。從這個角度去看,派系、黨爭均是同理。稅賦則更為致命。陛下,一個群體掌握了制定稅賦的能力,他就一定會維護自己這個群體的利益從而讓稅賦更加有利於自己。陛下細想,為何每個朝代滅亡時都有相同的情況:國庫空虛無力養兵,紙面上好看的朝廷精兵充斥著大量空餉吸血軍費糧草;人數眾多的百姓極端貧困,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民不聊生。那麼,錢在哪兒?錢去了哪兒?大雍有耕地四萬萬畝不止,除去荒山再算上林、草等半農業用地,不下九萬萬畝之數,如此每年產出糧食換算成精米也必在八百萬萬石之多,還有產出布帛、薪炭不計其數。而天下子民饑寒,一日口糧不足半斤,大雍人口數量剛足六千萬,前朝頂峰時不過萬萬許,一年食糧不超過百萬萬石。每年多餘的糧食,去了哪裡?陛下,大雍立國後,國庫充盈,隨太/////祖闖蕩天下的功臣均有巨富之賞,開國宋國公府帳簿現實其一家奴僕二千人……這些錢、糧、地、人,是從哪來的?」
皇帝陛下的臉色很沉:「是從被攻下的地方府庫和富戶望族中抄沒的。前朝連像樣的抵抗都沒辦法組織,國庫甚至不能給禁軍一人一甲,雖輜重不能全以車馬。百姓餓死無數,釜無粒米,家無寸土,被迫揭竿而起……前朝皇室成了個空殼,前朝的百姓窮得只剩一身皮包骨,錢都在望族、貴戚、地主、富商家中。」
這麼一想,一切都清晰了。
「前朝的皇室空在國庫,要賑災、撫民、養兵了,國庫就沒錢了,其實從皇帝、皇后到王爺、公侯,各個富有萬貫。綠林軍殺進長安城的前一個月,魯王與宰相章鯤鬥富,以金銀翠玉為裝飾,將長安城妝點如金堆玉砌!哪裡是沒錢了,是錢都在他們的庫房裡堆著腐爛了!太////祖入主長安時,綠林軍還沒搬空彭王的私庫!民脂民膏,民脂民膏啊!他們就是通過你所說的『分配』,把天下財富集中在少數幾個人的手裡。百姓窮乏至極而其盤剝變本加厲,天下窮而其獨富,那還能不滅國嗎!」
「陛下所言甚是,臣正是這個意思。他們一旦拿到了制定稅賦等分配策略的權力,必然會一代一代的加深對天下財富的攫取。國家亡了,其家族不亡,照樣榮華富貴,則天子是誰,國家是誰,有何要緊?敢問陛下,當世之豪族,除天家貴戚及從龍功臣外,還有草民出身的人麼?是不是仍然是前朝的巨富,搖身一變,又成了本朝的新貴?」
皇帝陛下將現在官在四品以上、爵在三品以上的人家仔細想了想,默然不語。
只有李咎和三五個開國家族是真的草根出身。
李咎有先輩的積累,另外那幾家各個先祖都有天縱之資,堪稱星宿下凡才有的天賦,這才能在封賞中摻上一腳。到如今,除了李咎之外,其他的草根出身的豪門望族,在已經在兩代、三代聯姻中與世代豪族的那個小圈子小階層融為一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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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光杆如李咎,他不也在考慮著給他一個公主媳婦麼?
而他們老劉家,細細往上追溯,那也是金陵數百年的世家巨宦,否則起兵後哪來的糧草、兵馬?
朝廷的稅賦有他把控著,一時間還看不出什麼問題。但是地方上的橫徵暴斂,他並非完全不知。
三年一次的科舉取士,取的都是誰家的孩子,有沒有真正的貧民子弟,貧民占比多少,他也知道得清楚明白。
皇帝陛下想完這些,腦門兒上稍微帶了一點汗。
現在時間還早,還沒到這份上。再說,這不是李咎已經在著手扭轉這個趨勢了麼!
「臣到處成立聯營會,是為了提高生產力,創造更多的財富,迫使生產關係向著更有利於百姓的方向轉化。臣在聯營會中增加了朝廷和工人的權利,是為了抵抗士大夫階級的利益傾向。朝廷因為圍繞陛下的意志轉移,只要當時天子頭腦清晰,就必然知道『君為舟,民為水』的道理,不至於將百姓欺壓到無法存活被迫起義。同時朝廷有組織能力,有兵源,有先天的道義立場,有權威,一分重量能當十分使用,天然就是好兵器。是以我給了有自我控制能力的朝廷很高的話語權。天子若不昏昧,自然能通過聯營會控制諸商行產業,從而避免士大夫、豪門世家、富商望族不顧國家死活一心只為自家的財富而把天子和國家至於危難之中。臣給工人權利,是因為工人代表最先進的生產力。工人天天和機器打交道,最知道機器的短板和改進的方向,從而有能力控制聯營會未來的走向。只要他們還能為自己爭取到利益,就不至於走上揭竿起義推翻朝廷的道路。陛下細想,臣的分析可對?」
皇帝陛下想不出有什麼漏洞,點頭稱是:「先生說的有道理,誠然如是。聯營會,是個好東西……朕需要它。」
「臣一心希望技術站能得到推廣,是因為它的技術官僚體系從根本上就是為了生產力的提高而服務的。並且它從出生之日起就和農業、農民、工業、工人牢牢綁在一起,它和傳統的學閥爭奪人才,必定是打破那個小圈子的權力壟斷的鑿子,是新的生產關係與既有的生產關係打架的武器。陛下再想,臣的安排可妥當?」
皇帝陛下繼續點頭:「妥當極了。倒是朕,一時沒有想到那麼深。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曾經跟隨祖父、父親打天下,皇后年幼時寄居民間,我們還知道些人間疾苦。到了三郎這一輩,成年之前甚少離宮,更不論離京。體察民情不過是近三年的事罷了。京中子弟,日漸有了些飛揚跋扈的紈絝習氣!此事甚為不好!朕需要設法給後人留下與民間的聯繫,決不能出現民間凍餓死、朝中頌雪豐的蠢事!」
李咎聞言,心中略喜。不枉他拆拆改改瞎傑寶亂編,總算是把聯營會和技術站擺上了明路。
只要皇帝陛下勘不破他的邏輯,那一棵棵淳樸的工人幼苗一定會在皇帝陛下的呵護下茁壯成長為工人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