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京中去的路上,李咎悶在房裡,不是畫圖紙,就是抄書,邊自己學習,邊教渴望知識的隨行人念書。
城陽公主起初還耐著性子,忍住了不去找李咎。後來發現就連紅蕉、藍錦都是時常跑去李咎抄書的地方聽他講課,誰去李咎的書房都顯得那麼自然,索性城陽也跟著去了。
城陽公主在金陵時除了正式公開場合會穿著公主品階的大禮服,其餘時間一向都是男裝見人,大多數時候她跟著三皇子和李咎下地幹活,她也習慣了褐色藍色黑色的樸素袍服。
久而久之,李咎都快忘了城陽公主也是個明媚的女子,正處於最好的年華。
現在城陽必須穿著符合身份的衣服,倒不一定是禮服,而是適合出行的身份的衣服。
綾、羅、綃、紗……輕薄又鮮艷的布匹,製成頗有江南情調的京風裙衫,蘇粉宮妝,金釵翠翹,沉檀熏得衣帶香,鳳凰銜來明月搖,鏨花嵌寶金臂釧,垂裳結珠玉壓環。雖無十分艷色,富貴端莊、嫵媚風流,何情何態不曾有?
李咎慢慢地才覺察到,原來城陽也是一位嬌軟柔弱的婦人。
城陽在金陵時也很少提詩詞歌賦等純文學藝術方面的文字,頂多就隨口誇了《宋國志》《三國演義》《西遊記》的精妙,又將李咎抄出來的詩詞集子背得滾瓜爛熟,除此外再無其他。
然而船上、路上時李咎抄書,有時候會引申到其他的書經要義,李咎還得想一想,而城陽基本都能脫口而出。
單純考學識,李咎不一定比城陽強,城陽從小接受的都是皇室的頂級教育,本人又聰敏好學,學個什麼都能耐得住性子。李咎卻是在部隊裡長大的,義務教育階段有好好讀書,入伍後幾乎全部時間都在訓練,文化水平還真不如城陽高。城陽只輸一段知識面的廣博,卻不輸對知識的理解和運用深度。
而城陽也看到了另一個李咎。
早先在學塾時,李咎見她講課講得好,就讓她做了幾日的主講,那時候城陽就知道李咎心無掛礙,用人不看其他,只看能力。
到了此時又見李咎虛心恭謙,不因她是公主就討好,不因她是女子就輕忽。該請教時禮數盡了,被她指出來謬誤或矛盾也不見羞惱反而大大方方地聽從她的意見修改,該與她爭論時,也並不迴避與她爭鋒,從不因她的身份和性別而刻意退讓。
城陽早就知道李咎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對女子的照顧並不是「因為你弱所以讓著你」,而是「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聽你的」。他對皇子公主的耿直並非是部分儒生們立人設似的「我就不為權貴折腰」,而是「你說錯了我就糾正得來」。
由是兩人的關係倒日漸親近,以前是朋友,漸漸成了知己,知己之上又多加著幾分互相欣賞。
然而李咎沒往別處想,城陽是不敢往前多想一步,於是關係也就停在了這一刻。
倘若沒有外力推動,城陽固然是不會再有婚嫁,而李咎多半也會覺得未來遇到的每一個女子,都非意中人。
所以機緣是奇妙的,冥冥之中,命中注定,似乎自有它的邏輯和道理。
從金陵到京城,一路上水路、陸路穿插著行進,得益於軌道交通系統,回京的速度比城陽前來金陵時快不少。
平平安安的沒什麼大波折,不到兩個月,他們就抵達了京城的渡口,然後被奉命前來迎接他們的二皇子、三皇子、內務司低調地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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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陽和李咎就在渡口分別,城陽直接回宮給父母請安,李咎則要先去京中的驛站落腳,然後住驛站也好自己租買房屋也好,總之安頓下來,等待皇帝陛下的召見。
等待的時間比李咎想像的短。
他們是當天清晨入城,上午安頓好,就住在楊夢仙提供的一處內城宅院。
才剛放下行李,梳洗完畢,吃了兩口長安的黍子蒸餅餺飥,就有宮中傳旨,皇帝陛下召見李咎,命李咎及屬官、侍衛申時覲見,並賜晚宴。
李咎的屬官和侍衛名額都是皇帝陛下賞的,此時召見李咎連帶著召見屬官和侍衛,也屬合理,無人有其他想法。
於是李咎飯都沒吃完,就被孫媽媽和楊夢仙派來的幫襯李咎的門客幕僚、管家拉起來一通收拾。
臉面要收拾乾淨,鬢髮要仔細收攏,白羅中單,紅紗袍子,七梁冠,玉帶皂靴……直把李咎折騰得要散架。
那孫媽媽還想給李咎打點粉,李咎被嚇得奪門而出,孫媽媽只得放下粉盒,嘆道:「好好一個先生,不打點兒粉,就不像大家子的老爺了!」
李咎寧可不像,也不要撲粉。
三九本也要穿官服覲見,孫氏得了城陽的暗示,知曉這次皇帝陛下召見李咎還有三分之一的原因在三九身上,便勸服三九穿的命婦禮服,又和幾個請來的媽媽們一起把三九仔細打扮起來。比照皇帝陛下和皇后的喜好,又要端又要妍,又要眉清目秀,又要珠圓玉潤,又要粉面桃腮,又要玉骨冰肌……
三九本就有十分美貌,如此拾掇,更是光彩照人,艷光四射,幾位媽媽們不知見了多少美人,再看三九著實也喜歡。
孫氏心中覺得三皇子動了娶妻的念頭原也應當,面上自然什麼都不曾說得,只詳細教了她宮中的禮儀。
孫氏因看出三九略有緊張,怕她亂中出錯,又說:「聖上主人、中宮主人俱是和氣、仁德的性子,別緊張,不要怕出錯,縱然錯了,只改了也就是了,裡頭不興抓著細枝末節不放的。你和我們大姑娘主人熟著,兩位大主人就是大公主的父親、母親,這麼一想,姑娘見的是朋友的父母,也就沒什麼可怕了。」
三九正有懷疑,何以皇帝陛下召見李咎問政事,皇后殿下也在其中?未曾聽說皇帝陛下與臣子小會時還有皇后作陪的。不過孫氏到底在宮裡做了幾十年,自然她知道的多些,孫氏說不算什麼大事,於是三九也信了這是常事。
啞巴、魏嘉梁的事兒就更簡單了,本朝向來不大重視武官體系,皇帝陛下不會問他們說話,更不會計較侍衛的行為舉止,大面上不出差錯即可。啞巴和魏嘉梁都換上了侍衛的武服,把手臉脖子都清潔乾淨,也就大差不差。
啞巴於是難免心生畏懼,可皇帝陛下給的侍衛名額,他占了一個,又不像魏嘉梁是皇帝陛下親自挑選送去的,這次皇帝陛下明擺著要把李咎身邊的人都仔細瞧瞧,這一關無論如何他也躲不過去。
魏嘉梁也沒轍,只能教了禮節,又囑咐啞巴千萬跟著他不要走散了,宮裡地方大禁忌多,啞巴又不會說話,若是不小心迷了路闖了不該闖的地方他都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少不得要鬧出點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