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皇子6

  城陽偏好物理,自然知道「滑輪組」的原理。此物原也到處可見,只是李咎講得更透徹明白,城陽不免心癢,想看看李咎如何調整的,遂由著弟弟去貨行盯著,她卻領著自己的人跟著李咎去了工地。

  李咎勸她不走,只得從渡口負責後勤的女人那裡買了幾個遮陽用的斗笠給城陽她們戴上。

  城陽本是極聰慧的人,從旁看了兩天,竟將工地上的各種器物工具學得滾瓜爛熟。等渡口修復的關鍵環節結束,工作進入收尾,李咎和李園其他人換到了其他地方災後重建,城陽已經能勝任偏腦力的活計,調整滑輪、腳手架,畫個三視圖、打磨打磨零件什麼的,全不在話下。

  李咎這樣一點點幫著青山修復,很快青山城就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繁華,外地的船隻漸漸地又川流不息,路上也逐漸出現了車馬和養路隊。

  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春季的心驚膽戰,笑容和期待重新回到了每個人臉上。

  此時傳來邸報,夏太守報請開放定波港為長期貿易港口,設置市舶司負責貨物進出口驗關及收稅工作,皇帝陛下降旨請江南四道的有識之士共商。

  有識之士指的就是有功名或有階官、有品銜的人,也包括一些因為義舉孝行獲得過旌表的人。青山城符合要求的人數很多,比如前年因為治天花去了燕北燕南的大夫,比如今年去山陽縣參與過治水的人,大家都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盛事,一時間議論得沸沸揚揚。

  吳縣令和本地教諭、名望按慣例依次組織與「有識之士」詳談,青山城的人們直把此事當做是一件趣事作為談資,真的到了可與不可時,都推辭說自己不懂,不如交給懂得個中利害的人來。

  ……其實還挺好,總比啥都不懂亂說一氣來得強。

  李咎之前答應過隔壁老張,如果夏太守上書,他會跟著奏陳,這時也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

  開放海貿一直是李咎在重點攛掇的事情,這個時間點剛剛好:自金陵起往北到魯東道,因為洪水的緣故,漕運受阻,且漕運相關產業損失慘重,自顧不暇,這個點兒沒有閒工夫也沒有能力給江南的海港添堵;今年必然又是要進口糧食的一年,前年從海外薅的稻穀品質不錯,後來更有些人陸陸續續去了南洋水土肥沃的地方當起了大農場主,今年應該有更大的輸送能力;老夏在這裡,城陽在這裡,老夏既然上書,那就是自己人,城陽是聰明人,不太可能反對此事,有兩位皇帝陛下比較喜歡的人站邊,基本上就妥了。

  李咎將邸報和吳縣令抄來的公文看了又看,發現這位夏太守著實是個實幹家,上書中已將各種利害都陳列清楚,對市舶司的設置也規劃得井井有條,落地地點、職能歸屬架構、官吏配置、關稅徵收……乃至於當地駐軍的關係都已經安排好了。至少在李咎看來,這份規劃著名實驚人,稍微缺了一點點的是關稅引導不足。

  李咎結合上次海貿的結果將各種參與海貿的貨物和將來有可能參與海貿的貨物做了梳理。

  他希望能通過海貿將不適合在大雍大肆販賣的奢侈品往外運,同時要阻止這些同類品進口,同時要鼓勵農產品進口,鼓勵人才輸入,鼓勵技術輸入,另外還要保護大雍的貨幣體系以防黃金、白銀價格暴漲陡降……

  這些最後都落在朝廷的海貿清單和關稅額上。

  李咎的奏陳基本就是支持夏太守的上書,同時對進出口的內容給了個十分詳細的清單,哪些鼓勵哪些禁止哪些重稅哪些補貼,以及採取不同策略的原因是什麼。這些內容匯成厚厚的一份奏陳,成為整個青山城最有價值的上書。

  奉命在青山城「觀察」李咎為人的大皇子從一開始的不理解,到陪著寫完整份文書後終於懂了李咎為什麼在雀兒鍾、玻璃器等珍玩上摳得那麼死。

  並且大皇子也寫出了第一封寄回京的家書,在家書上大皇子非常中立客觀地記錄了一路行來的見聞。

  他並沒有像城陽那樣索性就和平民百姓混到了一起,他仍然是旁觀的士大夫貴族階層,但是他在書信里承認他也被李咎說服了,他也開始注意起平民百姓的重要性,重視最底層的「人」的思想和生活。

  李咎眼中只有人,沒有其他。鄭適道也好,吳宥也好,他們對李咎的攻訐總是集中在他破壞禮教制度。

  大皇子並不知道李咎是否真的在破壞,更不知道李咎的做法是好還是壞,不過他總結陳詞,李咎即便是真的傷害了綱常體統,那也是因為他眼中只有人的緣故。

  只看得到每個活著的人,就不會管這個人是男是女、是強是弱、是父是子、是貴是賤,活不下去的人他養,犯了法的人他抓,法律沒辦法管到的惡人他會想辦法去懲罰(他特意提到吳縣令對此視若無睹,顯然是在縱容)。如果說李咎敗壞綱常體統,那也只是他的本性帶來的一點副作用而已。李咎對綱常體統、禮法制度毫不放在心上,若是攻訐他有意與這些事物作對,未免高估了這些事務在李咎心裡的地位。

  大皇子對此並不算太贊同,他欣賞李咎對貧弱孤苦的憐憫和仁慈,但是他反對李咎無視貴賤的做法,因為這種無視動搖了天子統治的權威——這一點都是李咎在解釋他的道義時主動告訴大皇子的,他似乎不屑於隱瞞,更不屑於砌詞狡辯。

  大皇子不贊同李咎的目無貴賤,但是很敬佩他真的放下身段和平民一般勞作、吃住,嘴上說說誰不會?真的做到了才是大丈夫。

  皇帝陛下對此的評價是「雖是二般人,倒是一條心。」

  他當然也不會贊成李咎的「人無貴賤」之說,不過李咎能帶著他兒子去看民意收民心,他是滿意的。

  李咎是個仁人,仁人就不會造反,至少不會在天下安定時造反。皇帝陛下自覺大雍的江山穩固不倒,江山穩固,百姓思安,人心思定,李咎又如何造反,他又怎麼敢踩著百姓的屍山血海只為自己的榮華富貴造反?

  當然這麼大的事,一封信不夠,後面必然還有許多書信要來的。

  皇帝陛下給的第一封回信只說知道了,讓兒子好生待著,等他弟弟換邊到了江南才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