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和三九的車隊停停走走,聊完了養路隊,又聊了青李郵遞,又聊了自行車,又聊了如今青山城每天進出的車馬流量和貨物量,花了一整天才從山陽地界走到青山縣城。
靠著城陽提供的文牒,她們叫開了關閉的城門。
她們比原定的時間晚三天抵達城裡,此時已經是臘月十八,宵禁後的青山城依然十分熱鬧。
吳縣令上任後陳情申請將青山城宵禁的時間和策略都改了,時間推後到亥時開始,策略是只關閉城門,不關閉坊市,當然也不會關閉商鋪酒肆了,只是衙役會對超過四個人及以上的聚會格外注意,遇到單獨的行人還會護送一段。
青山城的衙役數量很多,除了定員的衙役(可以理解為正式編制),還有李咎提議後擴招的非定員輔助衙役(臨時工)。
吳縣令一開始覺得養這麼些人有點過於臃腫、累贅,不過因為信任李咎,他還是按照李咎的建議從換防的軍隊裡招募了一些退伍的士兵。
很快他就感覺到擴招衙役後的優勢了,他的政令得以暢通無阻地執行,再也不是以前連縣城都出不去的狀態了。
什麼宗族、鄉望、鄉賢,在代表官方的衙役面前如土雞瓦狗般輕鬆瓦解。
這個年代的平民恐懼官吏,在衙役面前天然矮半截。政令不下鄉更多地是因為沒有那麼多胥吏可以行使管理的權力,這就給了宗族-家庭這個小單元操作的空間。
青山縣稅收收入非常高,縣衙自己也參與了一些暴利產業比如海貿,可以說是富得流油,恰逢開國那段時間徵召的士兵到了退伍潮,青山有錢,軍隊有人,青山縣終於可以養得起足量的輔助衙役,這才能擠兌宗族-家庭的話語權。
不過大雍的官員權力過大,一直放任縣衙擠壓宗族鄉望的權力,未來可能走向更嚴厲的盤剝。
李咎暫時沒想好怎麼應對未來的局面,這種局面再過一千年都未必能解決。
吳縣令則借鑑了軍隊的換防法,定期更換輔助衙役的駐地,這是個防止衙役和部分鄉人串聯起來橫行霸道的辦法,至少現在沒有更優解。
李咎還寬慰過他,換駐地最大的問題不過是不了解當地的情況,但是青山縣就這麼大,村子和村子的區別不會太大,遠沒有換防來得麻煩。
與其擔心衙役不了解當地的事情,不如擔心他們七拐八彎地串上關係,連伙聚黨地欺上瞞下,為害一方。
所以吳縣令在擴招輔助衙役時把保甲法也引入了,一人違法,為他作保的全部同罪。
當然這個罪怎麼定怎麼罰,吳縣令還沒想好,不過不妨礙他用這個敲打人。
總之青山縣能養得起更多衙役了,吳縣令覺得非常滿意,甚至述職時聽聞司馬郡守也常頭痛不服管的事,他有種詭異的自豪感。
城陽踏入青山城的第一感覺就是恍惚。
時間已是亥時過半,青山城依然星火點點,好些鋪面都沒打烊,路上還有行人和車馬。
如果是以前的城陽,只會覺得理所應當,現在的城陽卻發現了更深的道理。
這個時間還有這麼多人家點著燈——不僅店家要點燈,路人車馬也是要點風燈,意味著這些人家都願意付出燈油火燭的成本。
還有人在做生意,意味著訂單量大到他們必須花上比其他地方的人多的時間才能滿足需求,背後必然有相當強的產能和消費能力。
再就是深夜還在巡視的衙役,他們三人一組,在各個區域裡來回巡邏。
城陽簡單地根據這一段路上遇到的衙役的數量推算縣城衙役的總量,明顯偏多。這時候的城陽還不知道青山城的衙役是三班倒的,如果算上三班倒,還要再多出至少一倍的人數。
人數多就意味著支出多,出的多意味著收入只會更多,再結合商業發達人口眾多的條件,這個地方會有多富庶,不言而喻。
三九先送城陽往城中的驛館住下,然後才自行返回李園。
李園已經熄燈安歇了。
因為時常有人深夜出入,現在慣例會留著東邊的側門十二個時辰不關,只有老張頭帶著當年贖罪的魏家兄妹守門,守夜的人每隔一刻鐘會路過一次。
馬車在南門外停下,眾人送上身份文牒給老張頭檢驗。
老張頭熟練地檢驗著——白天是不用驗的,白天只查是否攜帶兇器利器,不查身份。李園和公園也沒太大的區別。
三九則熟練地和老張頭打著招呼:「有日子不見,您老更精神了。」
老張頭紅光滿面,哈哈笑著:「托福,托福。姑娘在外面掙錢養家的辛苦啦,快進去休息吧。」
三九應了聲,又看了看魏七魏八兩兄妹,倒是沒和他們說啥,招呼眾人牽馬趕車的往裡走。
老張頭關好外面的柵欄,只留一盞燈依然照著進門的路,心滿意足地感嘆說:「多虧趙娘子他們,今年的年貨又是滿滿當當的一小車。你倆今年也該有了吧?我就說,老爺對你們小孩兒們最是寬容的,三年下來你們好不好的大傢伙兒看著呢。以後做好人,好好過日子啊。」
魏七魏八沒吱聲,只是目送從金陵回來的這批人驕傲地抬著頭走過。
三九和小蓮草草梳洗睡下,次日補眠到巳時方起,再次梳洗穿戴好了準備找李咎復命。
李咎終於從皇莊回到了李園,也就三五日的功夫,恰和三九計劃到家的時間前後腳。
這幾天最重要的活計就是各個產業的超級盤點和年貨的收尾工作,比往年多著一件實習期的各人的考評。能通過考評的就算是真的把那份工拿到了手裡,沒通過的那就不好意思了,下次再來。
三九遠遠就聽見李咎的笑聲,才剛犯疑他怎麼高興成這樣,到了小樓門口,看見外面三三兩兩紮堆坐著幾個陶工那邊的學徒,旁邊靠牆放著兩片巨大的木板,三九猜是玻璃有了進展。
她上前一問,果然如此。這是解決了李咎這一年半最迫切想解決的問題,三九不禁也露出笑容,她雖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是只要李咎高興,她也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