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生氣當然有她的道理。
她千里迢迢告別父母來到江南是為了什麼?和離呀!
駙馬是被打發到外面住著眼不見為淨了,那劉善兒和小姑娘還在城陽眼裡呢,城陽只是不對無辜的人發泄怒火,又不是忘了劉善兒和小姑娘的身世來歷!
楊家送來的繡品都是什麼?不是求子,就是夫妻恩愛,扎得城陽眼睛疼。
蘇工精繡百子圖的紅羅帳,鴛鴦雙棲並蒂蓮的被子,鸞鳳和鳴的床幔,緙絲多子多福的石榴佛手小台屏,雙鶴比翼織金窗紗……這還不算,八扇刺繡人物故事插屏,故事的畫兒倒是竭盡所能地做到了漂亮豪奢,只是內容卻是弄玉乘鳳、舉案齊眉、張敞畫眉,還有本朝皇室祖上流傳的妻賢夫榮的一個故事,還有這個時空才有的兩對夫妻恩愛的故事。除了這六個典故,還有兩個從李咎的《宋國志》和《三國演義》里抄出來的小故事,顯然是因為城陽喜歡李氏傳抄的詩詞刻意討好討所以才用了這麼新的典。
可是他們千挑萬選,選了城陽相對沒那麼喜歡的孫尚香和劉備的雙劍共舞、李易安和丈夫的賭書潑茶。
另外還有一把牙雕鑲銀八寶扇,先不說上面的故事是讓城陽覺得很擰巴難受的樂羊子妻斷織圖——可能楊家人覺得城陽喜好詩書,會對樂羊子妻勸諫丈夫的故事有好感,但城陽讀書又不是為了相夫教子,而是為了「有所得」。且不說內容,但說材質,城陽自己非常很厭惡牙、龜、羽、骨這些需要殺生才能獲得的裝飾品,不僅她厭惡,皇后其實也不大用這些。
城陽看著這些華貴的進貢,氣也氣笑了,若非趙三九幫忙解釋了兩句,又將話題岔開,扯到這樣耗費人工的東西能養活多少工匠,當時怎麼了局,只怕難說。
最後這些東西城陽也沒用,牙雕八寶扇送了回去,其他的都壓了箱底。
陳根家的回了楊家,惴惴不安也不敢說到底什麼情況,楊家人也就不知道實際如何。
只是城陽公主仍是深居簡出,除了會請三九到府小聚,就是偶爾見一見尤家的女眷,和之前沒有區別。
楊家人不由得犯起嘀咕,就算公主覺得這樣的繡品禮物不大好,按理也該有點表示。之前金陵人給公主送土儀等,公主也是給了回應的呀?怎麼這次反而一點動靜也沒了?
楊家人嘀咕了幾天,還是負責公主和離事宜的內務司的高級官員悄悄地給了點暗示。他倒不敢說公主是要和駙馬和離,也不敢說駙馬是個人渣強迫別的女子還弄出了孩子,他就含含糊糊地表示楊家送的東西,好是極好的,色色漂亮,只是題材不對。
夫妻不合也不算是稀罕事,皇家夫妻不合就更常見了,楊家人這才恍然大悟,也終於懂了為什麼一開始他家引以為傲的那整整一套「百子千孫合福」繡品連參與競爭的資格都沒有。
當然除了婚事不大好,導致城陽對什麼多子多孫、夫妻和睦有了芥蒂,更深一層的原因是城陽如今越發憎惡被限定在「相夫教子」里的人生,越發羨慕遇到伯樂煥發著動人光彩的三九。
城陽倒不是不願意相夫教子,只是她想有個選擇,她想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要不要相夫,相哪個夫,這都是可以談的嘛……但若是別無選擇,那就不美了。
城陽想起去年李咎給她的回信,信上李咎問她「彼別無選擇,自賤作妾,是其所願乎?」
當時李咎說的是劉善兒,不過城陽想明白了就發現,其實這個問題放在她自己身上,也是沒問題的。
恰好三九又給她看到了另一種人生,那是讓城陽都會忍不住羨慕的另一種自由自在的經歷。
三九這些天忙忙碌碌地籌建金陵的李園,從買房子買地、開鋪子修屋子,到規劃產業、招兵買馬,都是她一手操辦。
城陽全程看在眼裡,就仿佛這一切都有她的一份心力一樣,便忍不住幫她行了些方便。
三九感恩之餘,只覺城陽公主果然與其他人大不相同,若只能埋沒在深閨後宅,實在是浪費了城陽的天分和才華。
十月底的一天,江南天氣驟變,三九唯恐城陽不知道這裡濕冷的厲害,特特帶了李咎改良過的方便烘衣物的熏籠和地暖的設計圖來。
城陽早知這邊的潮濕陰冷,只是沒別的法子可想。三九送的熏籠和地暖正正對著她的需要。
城陽叫來隨行官員,讓官員和自己的女官去溝通暖房改造的事宜,卻與三九道:「你家老爺果然厲害,連這種暖氣的用法都知道。我看這原理,倒是和他們東北的暖炕差不離。難道你家老爺還去過東北?」
三九笑道:「老爺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到底去沒去過東北,咱們不知道。但是老爺肯定是有一肚子的奇思妙想。哪日請殿下駕臨寒舍,稀奇古怪又好用的東西可多著。什麼自流水呀、暖棚呀,真真以前也沒聽說過呢。」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杜工部的典故呀。真羨慕你,足不出戶就可以看到李先生曾經見過的風景,況且你也不是足不出戶,你行過的路,見過的人,怕是比我還多呢。」
三九又笑:「公主殿下何須羨慕?橫豎殿下人都在江南了,整個江南,可還有品階比公主殿下更高的品官誥命?若是沒有,公主自己做主,出外遊歷,又有誰可以攔得住呢?」
城陽未嘗不曾想過去民間走走,只是她的一舉一動,皆關係甚重,所謂「天子無私事」的道理也。
「若是可以,我當然極願意,真想去見見你們家的學堂,聽一聽他的課業呀。然則我的一言一行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之奈何?」
三九聞言,十分意動,反而有了些爭取的心思:
「非是小人居心叵測,一味地想引著公主出去,著實我是個膽大妄為的人,本該有些狗膽包天的打算,請公主聽著一笑:以我思忖著,其一呢,公主殿下深居簡出,外面的人絕難打聽到公主的消息,縱然他們知道公主殿下外出了,豈能將偷聽的事宣揚出去?倒不如先把走漏消息的人找出來處置了是正經。好不好,殿下只說他們窺伺鳳駕,他們豈有辯駁之理?其二呢,果真公主殿下不該往外去的,那他們就更不敢也不能知道公主殿下離開了行宮。殿下是公主之尊,縱然犯了些小錯,不過是些背後的說嘴,豈能真的問罪?而他們被遷怒也好,或是要被封口也好,總之是要受過的,他們還不如為您遮掩。您想,可是這個道理?其實還有第三條,今年上半年,我們受內務司和金陵府的派遣,布置陳設,翻新花園,至少也收拾了七八處園子。也就是說公主殿下合情合理可以居住的地方就有七八所,那麼誰又能知道公主殿下離開這裡不是去了其他住所呢?縱然遍尋不著,只說是另闢行宮,也就說的過去了。」
三九:老爺老爺,我覺得你的靠山還不牢靠,我給你騙一個,你看看這個公主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