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陽公主到了金陵後鮮少表現出個人喜好,僅有的幾次誇獎琉璃彩窗,只那是個稀罕物,別家就算想進上,一時也沒有那麼好的彩窗在手裡。
但是陳設就不一樣了,金陵的織造多麼發達不必贅述,誰家沒個壓箱底的絕活?
趙三九的技術才哪到哪,根本不夠看的!
於是大家的心思都活泛了起來:既然公主殿下喜歡這些精巧有心思的東西,他們也進貢一些嘛!
不求能搭上什麼船什麼風,只要蹭著邊,把其他幾家壓下去也就行了。
於是城陽公主召見三九之後,沒過幾日,時不時的就有人進上特別鮮活出挑的繡品和裝飾來。
實話說,倒是比之前他們奉承趨附都找不著點的時候好。
城陽公主對衣食珍寶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她自出生來,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頂級的,江南就是再豪奢,也比不了皇帝皇后的不計本錢。縱然有些奇巧,終究萬變不離根本。
倒是這些天偶爾可以看見些奇思妙想,卻是有趣多了。
這裡頭就有楊家的,楊家擅長織錦,妝花緙絲無所不能,技藝登峰造極。
前頭給公主殿下裝飾別院,楊家就有一整套巧奪天工的陳設計劃,只是在和三九的爭奪中敗下了陣來。
楊家是不肯服輸的,三九的技藝確實不錯,論手工,和他老楊家也就是五五之數。
要說陳設的心思,左不過詩詞曲賦,文章故事,三九會得,他們也會得!他們家也有才女,也會婉約詞、浪漫詩,絕不會讓一個鄉下丫頭專美人前!
這日裡城陽公主約三九帶來了她們李園的水力紡機紡的棉麻混紡粗線和用這粗線、飛梭織成的布。
布本身是粗布——那麼粗的線,若能織出細布才奇怪。成品細密厚實,沉得扎手,耐磨耐操,觸感當然比不得細布,但也遠勝葛麻。
城陽很喜歡這種粗布,它代表的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又代表了更多的可能性。貧苦人家只需一點點錢就可以買下這種粗布用來保暖,至少能減少些凍死的情形。
至於李咎擔心的廉價品對經濟體系的衝擊,城陽一時還沒想到那麼深的地方。畢竟她對經濟學的相關信息只是草草了解,而李咎的成文還沒講到很深刻的地方。
城陽公主來了興致,正與三九就著拿這種粗粗笨笨的布做什麼用商量來商量去,商量得有鼻子有眼的,外面傳話的丫頭說楊家送了禮物來請公主賞玩,語氣態度,十分恭謹。
因城陽現在住的楊家的別院,這點面子還願意給她們楊家,且送來的禮物是日用之物,並非現在人眼裡的違禁品,城陽於是問了問三九,三九隻說不妨什麼,城陽便讓把東西收了,給送東西的人賞點錢送他們走。
楊家知道公主素不見外人,就派了是陳根家的送東西來。
楊家別院裡除了公主帶來的宮人,還有些楊家以及本地官員富豪送來的奴僕。這些奴僕都是本地人氏,都知道織造楊家富貴無匹手眼通天,甚至有一些本就是楊家的家僕,他們也樂得給楊家送人情。
一般情況下,一家打發人去另一家問好,那送信的人完成使命就可以回去了,另一家會擇期派人前去道謝順便也問安,這叫有來有往。
不過因為陳根家的素有臉面,別院裡的下人也肯趨奉她,是以陳根家的得了信並沒有立刻走,而是在他們下人的倒座房裡吃茶。
陳根家的送來的繡品是楊家落選後重新設計後做的一整套,見過的人都說數十年未見如此絕技,因此陳根家的很有信心。
她拿了打賞沒急著回去,就是想等著看公主的反應,如果公主想找人問問詳細,她也好第一個出來復命。
出於常人的心裡,她還想把三九做的這一堆陳設比下去,最好公主殿下因為內務司擅作主張,不選她們楊家的主意卻選了三九的窮酸設計,好好地發作一番,那才好呢。
陳根家的想到交上去的幔子、障子、圍屏、紗簾,樣樣精緻得登峰造極,百八十種精工都在其上,用的也是好詩句好詞句,心裡很有把握。
在陳根家的甚至楊家眾人的劇本里,她們也用了詩句,也還原了詩句的意境,還用了更精湛的技藝,那麼公主殿下既然喜歡三九進上的詩句場景還原的小景繡簾瓶插,那麼就應該會更喜歡升級版的楊氏繡品才對。
然而城陽公主那裡的情況卻和陳根家的想像的完全不同。
陳根家的一邊等著消息,一邊和幾個本地的僕役說笑,一個在裡頭可以近身伺候的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就貼著陳根家的耳邊說:「嫂子快回去問問到底怎麼回事兒,殿下不僅沒高興,還有點兒生氣的意思呢!」
陳根家的唬得臉色都變了:「怎麼會?難道,難道是繡品送錯了?又或是那個小賤人從中弄鬼兒?」
圍著說話的人也都安靜下來了,或是想看戲,又或是真的為陳根家的擔心。
小丫頭道:「都是裡頭傳出來的話,我們那裡知道什麼意思呢?所以才急著告訴嫂子家去問問。剛在裡面,趙姐姐還為您家說話呢,若非趙姐姐辯解說這是嫂子主家一番好意,只怕這會子東西都已經送回楊家去了!」
這小丫頭是在裡面做粗活的,專管蒔花種草,進不到裡面,不知道具體的情形,且這次她是偷偷跑出來報信,並不敢久留,三言兩語說完拔腿就跑,唯恐被人發現她擅自離園。
陳根家的慌得沒奈何,待要再打聽,卻不得其門。
只因公主御下極嚴,金陵送來的奴僕平時只能做些簡單粗糙的活兒,根本進不到公主跟前。小丫頭能帶話來告知公主的情緒實屬不易,再要知道更多,卻一個字也問不著了,眾人知道楊家辦事是牢靠的,也很奇怪怎麼進上禮物反而得罪了公主,只是他們也進不去裡間,等閒連大宮女喜晴的面都見不著,他們也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