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便在視野最好的得月樓上抱著手看街上的情形。
差役、縣丞、大夫們被鮮花、瓜果投了滿懷,就連劉五娘也不例外。
皇恩嘉獎、載譽而歸,讓平時地位一般甚至地位低賤的人擁有了相當的地位和尊榮。
是個好事情。大夫們往往與百工同列,劉五娘更是身在產婆之類,地位都較普通人略低一些,這次在縣令的主持下享受這樣的待遇,以後他們的地位定然有所提升,長此以往,必然有更多人願意頭身醫學。
范仲淹有名言「不為良相,但為良醫」,多少讓「醫」這個字有不一樣的含義,而現在醫學還在摸索階段,大家知道這種藥對那個症,可是卻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加上解剖學知識的匱乏、對人體的認知不足,導致醫學的發展長期處於一個世界相對領先,但又缺乏科學系統、提升緩慢的階段。
李咎覺得,只要大夫的地位稍微提高,再結合現代醫學的辯證手段和既有成果,想提高人們的存活率、延長人們的壽命,應該沒什麼問題。能做到這兩點,大夫的地位和醫學的重要性,自然也就有了後續保障。
……其他工種也是一樣。
近年來因為青山縣的商品經濟非常活躍,工匠的地位略有提高,他們成了官府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歉收的去年甚至稅收占比達到了糧食稅的六成。這是個恐怖的數據,即便商品經濟的稅收非常重,即便這是糧食歉收的年份,但是考慮到大雍的天下才平穩沒多少年,才剛剛有了那麼一點點復甦的起勢,這個六成很不得了。
包括屠夫也是一樣,當然如果這個屠夫能往養殖業方向發展發展,那就更好了。
不管怎麼說傅小貴兒已經是自己的徒弟了,將來要被奴役幾十年的,幫他解決一些家裡的事情,也是應該的。
李咎看了一番熱鬧,掐著點兒回了李園,給各個大夫又送了一份李園的禮物。
從李園出去的人,願意自立門戶的便讓他們自由了,還想繼續留著學醫的,就繼續留下。他們分到的賞賜和禮物足夠他們在青山縣買幾畝地,蓋幾個小院子,過上舒舒服服的富家翁生活。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從李園出去的幾個醫學學徒都選擇留下繼續半工半讀,那些應徵去疫區的大夫也拐彎抹角地問能不能自帶束脩和生活費上門求學。
李園學徒們表現出來的醫學手段有太多新的東西,又那麼的合理、有效,他們都動心了。不止他們,河下郡的夏太守不也正是看中了這點才想留人的麼?若非王太守到得及時,只怕劉五娘都已經被河下郡的豪族娶回家當了媳婦子。
過去的一年,整個燕州兩道的大夫,還有朝廷派來的官署太醫,都是在質疑、被打臉、聽課、再質疑、再被打臉、再學習的這麼一個循環里過來的。李園對外科、傷風、人體認知確實有特別獨到的地方,由不得他們不信邪。
李咎挑挑眉,手書一封,讓劉五娘等人帶到學塾去。想聽課儘管來,他不會包吃包住,但是也不收學費,總歸相當合算。條件是必須每天免費行醫半日,另外必須遵守課堂紀律,如果違背這兩條,那就是捧著黃金千兩來求課,也是不可能的。
大夫們支援燕州兩道並且圓滿完成任務,可讓青山人大大地揚眉吐氣了一番,一時間江南幾郡,到處都可聽見傳聞青山人如何解決了最讓人頭痛的難題「天花」,只是有些事傳著傳著就沒了影兒。比如傅小貴兒在金陵聽到的傳聞是老天爺見不得人受苦,派下一個三丈高的姓李的神仙,給青山人傳了一道「免疫法」,命青山人去救人等等。
傅小貴兒愣了愣,迴轉神來猜到「李神仙」就是李咎,有點好笑,又有點擔心,忍不住寫了信回去告知李咎。
李咎因為怕自己傳出去神神叨叨的名聲,有些事都只能束手束腳捏著鼻子忍了,現在竟然有附會上來的傳言,由不得他不放在心上。
這事他自己不理手,只能請黃致和趙縣丞這兩個老狐狸幫幫忙。果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沒兩天,外面傳得更是亂七八糟,說李咎是狐狸變的蠱惑人心,說李咎是醫聖孫思邈下凡歷劫,說他會七十二般變化,三十六路法術,有個火眼金睛,毫毛能變一百個大夫到處看診——艾瑪,這都哪跟哪兒!整個一孫猴子!江南的婦孺幼童都知道《西遊記》里有個齊天大聖孫悟空,聽了這樣的傳聞,自然都一笑了之,誰也不肯當真,果真就慢慢地把這事放下了。
及到了九月底,大夫們每天鑽研醫術,天下太平,又到了要細心呵護莊稼的時候,熱鬧減了幾分,終於也就把這事放過去了。
這時吳縣令好容易得了個空子,找來李咎私下裡小酌,設的精緻小菜與李園所產紅薯釀的酒,桌上只得二人與各自的心腹,一個是啞巴,一個是吳縣令的兩個保鏢。
酒過三巡,吳縣令便訴苦道:「玉鶴縣那事兒,管不了了。上月那同僚將案捲髮回,說玉鶴縣一個村莊被蔓延的山火摧毀,陳中友乃當地大善人,絕無殺人屠村焚屍滅跡之事,此系誣告,請拿誣告之人交有司審斷。」
李咎道:「放***屁!七八月間有颱風暴雨,山林潮潤,山火如何燒得下村子來?」
吳縣令道:「我也認為這不可能。玉鶴縣沼澤濕地極多,水鳥都愛去那邊過冬的,怎麼就山火燒起來了?即便有,也不是這個季節。且大樟樹村與小柏樹村毗鄰,小柏樹村人說確實見了些煙火的痕跡,但是不重,只像是燒秸稈的樣兒。倘若是山火燒來,小柏樹村早該逃命了!這季節里風從東南來,大樟樹村附近的山,不正在小柏樹村的東南方向?縱有山火,也只會往咱們縣燒來。」這是吳縣令用了李咎所教的地理學知識稍微做了個分析,就覺得玉鶴縣令純屬胡扯。
他蘸取茶水將兩地的地圖畫好,可不就是如此情形。他點著大樟樹村的位置,又道:「我因駁斥說山火系無稽之談,縱然不是陳中友縱火屠村,也應該有個理由,好歹查明了以警後人,我們也防備一二。玉鶴縣令卻絲毫不理會,只顧問是何人誣告,大有不揪出此人絕不罷休的意思。我因不能說是余阿三報案的,只能說救得兩個火場逃生的人,已經死了。玉鶴縣令又說既然如此,死無對證,此案也就是個懸案罷了。我再發函詢問,竟如泥牛入海,再無音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