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公道

  發生在玉鶴縣的屠村案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被李咎知道,這是刑案,而在眾人的認知中,李咎並不和刑案有所相關,他的業務範圍目前還集中在經濟和民生。

  還是到了「青李快遞」成立並開始招募人手時,李咎發現傅貴遞上來的人手裡有人隔壁玉鶴縣人,才多嘴問了一句。

  傅貴辦事已經相當老成,如果再早幾個月,還比較年輕的他說不定就要被問住了,但是現在的他為了辦好首個差事,要多上心有多上心,對於這份名單背後的情況也是了如指掌。

  「這個余阿三確係玉鶴縣大樟樹村人,他自述因為上個月他和同村假裝青山縣南山村人進城賣糧,返程後被玉鶴縣的糧行發現。糧商陳中友收不到糧又搶不到錢,命狗腿子將他們村的村長當眾打死,引起了他們村裡的反抗,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鬥,各有死傷。當地村民十分氣憤於是以糧行壓價傷農為名報官,沒想到報官之人剛走出衙門就被混混當街打死,他們村子則在一個晚上被強盜洗劫、焚毀。當時這個余阿三為了送賣糧的錢去了南山村,躲過了一劫。回到村里後他找到了兩個活口,並且帶著兩個活口一起逃到了小柏樹村,被村民救下並保管送到了縣城裡。根據兩個活口的口供,強盜是糧商陳中友的狗腿子假扮的。」

  李咎捏了捏手上的杯子,道:「你是不是希望我能主持公道?」

  傅貴確實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也沒指望能瞞過李咎:「師父英明。師父,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剛才是問你玉鶴縣的事嗎?我是問你這個人怎樣啊,你卻把他們村的殺人案說的這麼清楚,我還能聽不出來?這件事咱們抽空找縣令大人確定一下,也不能聽一面之詞。」

  李咎做事不太會上頭,縱然剛聽完描述他已經覺得一把火燒在了心頭,也能克制住自己,要等著看確切的證據了解真相之後再做打算。

  「他本人符合我們的要求,他從悲痛中恢復之後,花了兩天時間學會了騎雙輪自行車和三輪自行車,現在正在學習咱們家的家規和郵遞的行規,昨天已經通過了郵遞員考試。屠村的慘劇確實給他帶來莫大的傷痛,不過他並沒有就此變得偏激。吳縣令正在調查此事,他除了每日詢問到底進度如何以及回憶細節之外,並沒有表現出狂躁的情緒,對小朋友也還算友好。」

  李咎點點頭,這個年代的人韌性都不錯,從小苦到大,抗壓能力一個比一個強,也算是不幸中的一丟丟幸事。

  「等到組局的時候,我想見見他。」主要是想判斷他說的真假。李咎定了這個面談,傅貴忙在名單旁邊記錄下來。

  李咎說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這事吳兄解決不了。本地的縣令怎麼管得到隔壁郡治的事?而且從去年玉鶴縣火燒糧倉,今年糧價低賤,也看得出來玉鶴的官吏……乃至懷嘉郡的官吏,說不定都出了問題,就算是吳兄發公文請求懷嘉郡協助偵辦,多半也是不了了之。」

  傅貴問道:「那,就這麼算了麼?學生心有不甘,不管怎麼說,他們是賣糧到青山縣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學生總覺得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麼。」

  李咎回道:「壞人總會遭天譴,且看著吧,晴天一個雷落在他們屋頂上燒他們全家,也未必不可能。」

  沒幾天,李咎已將注音過的郵遞系統營業通知放到了展板上,又請城裡的幫閒、走街串巷的貨郎幫忙捎了消息到各個村子去,讓青山縣人多少都知道了這麼個可以捎貨物、捎信、代辦事的業務,也知道都該找誰。然後李咎和余阿三見了一面。

  余阿三的情緒經過這段時間反覆錘鍊,已經平穩了不少,但是在見著李咎時還是沒控制住地悲喜交加了一下。李咎是好的,他的糧行聯營會給周邊村鎮的人們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他的家人,村子裡的族人,確實又是因為偷賣糧食才被糧商找藉口打死的。

  李咎沒有迂迴,而是直截了當地找他詢問賣糧到屠村這段時間裡,到底怎麼一步步發展到最後這個結果的。余阿三已經重複了很多次,滿足吳縣令的破案需求,滿足其他人的好奇需求,甚至只是為了賣賣慘好讓自己好過一些。他只當李咎也是好奇,或者是想安撫安撫他,是以便將整個過程麻木地說了一遍。

  李咎時不時從中打斷,追問了一些細節,比如誰做的決定跨郡賣糧,什麼時候出發,晚上行路怎麼看路等等,非常詳細,若非親身經歷過,絕不可能知道的那麼真切。

  余阿三一邊回答,李咎一邊觀察他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審訊也是必修課,他可能看穿同樣訓練有素的特工、影帝的表演,但是觀察個古代的間諜絕對沒有問題。

  余阿三的說辭其實有矛盾和含糊,但是這樣才更符合一個正常人的表現。人的記憶是會欺騙自己的,說話時也多少都會向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進行美化,既然不是真實,就一定會有漏洞,越是有漏洞,才越接近真相。

  李咎問完也就知道了,賣糧是真的,屠村也是真的,余阿三躲過一劫的原因未必是恰好外出,不過帳何工不重要,前兩條是真的,也就行了。他給余阿三添了一杯奶茶,糖分有助於安撫焦躁緊張大腦,而咖啡因則能調動人的積極性,對此刻的余阿三非常有用。

  「問到你的傷心事,是我對不住你。但是這是必須的,希望你能諒解。你是玉鶴縣人,而你家的案子卻交到了青山縣令手上。一個不好,縣令是要吃掛落的。我當然要為本地父母官多想一些。另外,郵遞的捷足要走街串巷,你擔負的這個角色是走縣城到山陽縣的白鷺橋這一段,總長一百里路,夏季當日往返,冬季隔日往返,途徑六個村莊。這是很長的一段路,要與許多人打交道,而你非常聰明,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我必須確定你是個靠得住的好孩子,我得向大家負責。你很好,沒有騙我,我會想辦法為你討回公道。」

  余阿三在原位坐著,沒出聲,可是他心服了。從小到大,即便是父母,也從沒對他道歉過。冤枉他了或者誤解他了,又或者傷到他了,讓他白等白幹活了,即便是最最最疼愛他的父母,也沒有說過「對不住」這三個字。

  余阿三當時帶著最後兩個還活著的人逃亡,甚至來不及掩埋自己的家人,那時候他沒哭,因為他沒時間哭。兩個活口都沒有行動能力,他只能把他們裝在刨出來的搖搖晃晃的板車上推走,他的手一刻都不能離開那個破碎的底板,哪有擦淚的時間?到了青山縣,他就更不能哭了,談什麼公道?他要給活著的人求醫問藥,要伸冤,要給自己找活路……

  人生就是這樣,如果你很窮,走投無路,又孤立無援,你的腦子就只能為生存服務,甚至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老爺,我——」

  李咎以為他是為公道而激動,拍拍他的肩膀:「我說到做到,你耐心等等,好好辦差。過些年攢錢討個媳婦,生幾個胖娃娃,你的爹娘在天之靈看著也喜歡。」

  啊……是我的經驗之談

  大概十年前,當時我特別特別窮,在深圳一個月工資就2000塊吧,七七八八交掉就剩四五百,房租單間和室友對半劈還要450,一天三餐都在公司吃便宜菜。然後有老人彌留,我連回家的路費都湊不出來,連夜接了個小活,滿腦子都是想我趕緊做好這個單掙一下回家的大巴錢。後來是當時的老闆(謝謝老闆)給借的路費,到家才顧上哭哭。

  窮到要用這一刻的勞動換這一刻的錢的時候真的擠不出別的情緒了,太麻木了。

  當然現在好多了,現在不缺錢,不然我一個月只寫6萬字?這要是十年前的我,為了生存我一個月能寫30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