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早上,李咎出門時不見啞巴阿大跟來,還覺得有些奇怪。一轉過牆角,只見啞巴正被三九、初三郎等摁著往髮髻上簪花。大家吵吵鬧鬧的,看見李咎出現,這才鬆了手。
李咎抬眼瞥去,只見三九等人也都盛裝打扮了,不過他們戴的花樣卻和外面的桃花杏花牡丹花不一樣,乃是稻穗、麥穗和土豆花兒之類。
三九、小蓮、么娘等女孩子們頭上的稻穗用紅色的絲帶裝飾著。小蓮么娘梳的雙環百合髻,金黃的稻穗一邊一個,紅絲帶墜角兒垂在腮邊,黑髮白膚艷色的裝飾,再襯上新裁的紅衫藍裙,顯得極其活潑。
趙三九梳得一個簡潔的雲髻,環著髮髻底下是半圈兒麥芒。恰好三九今兒穿的一身鵝黃織金線的衫裙,頭髮上也籠的一定織金紗的幅巾,臉上略施脂粉,貼的李咎送的現代花鈿。陽光一照,她遍身金燦燦的,臉上脂光粉艷,便仿佛豐收女神一般。
初三、十八就只有兩根稻穗麥穗並幾片紅薯藤插在耳朵上了,而被他們摁著簪花的啞巴頭上也是一根七歪八扭的麥穗。
三九主動解釋:「老爺,別人都戴,我們不戴豈不成了反叛,叫人怪不自在的。況且知道的知道是老爺不喜歡裝飾,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爺苛待我們呢。」
么娘又補了一句:「這些都是我和姐姐自己做的,為的是祈求明年豐收。前兩年大家想戴花兒還沒得戴,外頭的人除了縣裡的老爺,別人也戴不起。正是《白毛女》戲文唱的『人家的閨女兒有花戴,咱們家窮不能買』,今年聽說賣花兒的都賺得缽滿盆滿。我和姐姐在衣鋪里加了絹花紗花一項,賣得也好極了。」
小蓮則遞過來一個交叉的稻穗和麥穗發針,三九道:「我們也給老爺做了一個,東西不貴重,卻是花了心思的,老爺就收著吧。希望老爺……希望咱們李園,明年大獲豐收。」
「借你吉言。」李咎於是接了下來,將這一束輕巧可愛的稻穗和麥穗別在了自己的發巾上。
三九等鬆了口氣,幾人道萬福的道萬福,行叉手禮的行叉手禮,早早給李咎拜得一拜。今年李園的人比去年多,等會兒前來問安的人多了,還不知能不能留給他們時間與李咎說話呢。
果然這一天下來,李咎並沒有個安寧的時候,走哪都有人圍著問好聊天。李咎索性放下了其他事情,在正堂生了幾個火盆,放上暖桌和烤火的被子,招呼想聊天的人來坐下聊天,就閒話家常,聽聽大家的心聲。
有人成家後覺得屋子太小了想搬出去住的,但是又捨不得李園這般好的住宿環境。
李咎想了想這不就和單位公房一樣?將來人多了,總會住不開的,多早晚也該修幾棟員工宿舍,還能趁機給一批建築工人發發錢糧,這事可以辦。
其他人不免覺得這位太多事了,李園已經很好了,他竟然還計較一間破房子。但是這位據理力爭,認為李園給房子是早就說好了的,不能因為他中途娶妻生子,反而要放棄這部分權力。且他的妻子照顧他的起居,平日裡也打掃屋舍,他的孩子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將來必定會為李園工作,也不算是白吃白住。
李咎很認可他的想法,爽快地答允了將來會再建一個住宅園,給家庭人口較多的人居住。
有人覺得現在的採買不大方便,他有時臨時需要一些零部件,找採買人得一天,採買的交給後勤又得一天,買東西一天,最後東西送過來,他早就自己掏錢解決了。
這個倒是有點超出李咎的預料,隨著成員增加,組織結構一定會越來越龐大臃腫,許多事情的辦事效率的的確確會降低。
因為它的流程太簡單就存在舞弊的空間,要解決一個舞弊的關鍵點就必然要引入另一個流程,環環相扣下來,當然辦事效率就會降低。
但是李咎沒想到這件事發生得這麼快,李園這才多少人,就出現了程序漫長的問題?
李咎決定先就事論事,用一個簡單可靠的後勤中心解決大家的採買需求問題,再慢慢地推到其他事務上,儘量在防止浪費損耗和加快效率之間找到平衡點。
這是非常有代表性的兩個問題,因為它們對李園現有的制度產生了挑戰。其他的問題相對就簡單了許多,有對當前的居住設施提改進意見的,有擅長某個工藝的人希望能將李園的某些部件比如自來水管改良一下的,有對課業有疑惑的,也有親朋好友想投靠的,有想同三九她們一樣自己主持一門產業的……問題很現實,也不是那麼難解決。
挨個聊完之後,又出了一件在李咎預料之外的事情。
李園的人多少都是吃過苦頭才會流落來的,認真理一理,誰都是苦汁子擰出來的人,因此李咎一直知道開訴苦會應該是個不錯的提高凝聚力和韌性的辦法。只是大家都才過上好日子沒幾天,還有很多人的親人仍在掙扎,時機也遠遠沒到那個時候,甚至李咎覺得他這一生都不會有要開訴苦會的時候了,除非他本人犯了錯,導致李園的人失去生活的所有。
但是在這個理應是人人團聚的除夕,和李咎聊天的叔叔嬸兒小姑娘小伙子,卻聊著聊著就自行進入了訴苦的階段。
起因也只是烤火的人里突然有人嘀咕了一句:「要說命好啊,還是管家吳伯命好。才遭難呢,就遇到了老爺,全家都給帶來,過上好日子啦。如果我娘再熬兩天,也該像吳奶奶似的坐在這裡烤火吃紅薯嘍。」
便有其他人也說起來,自己的父母、姐妹、兄弟、丈夫或者妻子,還有兒女甚至孫子孫女,他們不像自己那麼幸運,便在李園出現前悄無聲息地死掉了。也有人就是被親人賣掉的,卻不知對他們而言,這樣的親人到底是死了好還是活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