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叔夜和宣滄永二人被帶到孫途跟前時,兩人的樣子顯得很是狼狽,不但是神情上的,更是身體上的,尤其是後者,臉上的血跡雖然被擦去了,但那傷痕卻還新鮮的留著呢。
也是直到見了孫途後,他才從之前的茫然和惶恐中回過神來,取而代之的是難言的憤怒,高聲叫嚷了起來:「孫途,你這是什麼居心?居然就敢鼓動那些刁民攻擊上司,你是想造反嗎?」
孫途卻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兒,用冷靜,或者說是冷淡的目光注視著他:「宣監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官還沒問你擾亂我杭州城,叫人隨意辱打我城中百姓是何居心呢,你居然就敢到我面前來放肆了?」話雖然說得不是很響,但那股子氣勢卻比對方要強得多了,一下就壓住了宣滄永,讓他後面問罪抱怨的話陡然就頓住了。
這時,他能做的就只有求助於身邊的同伴了,看了張叔夜一眼後,這位才苦笑開口:「孫將軍你這話可就有些嚴重了,我等在來到杭州後一直都安分地待在宅邸之中,何來擾亂杭州一說?至於百姓那裡,就更不至於無緣無故去與他們為難了。但今日之事確實太過古怪,還望孫將軍你能給我二人一個交代!」
相比於宣滄永的氣急敗壞,咄咄逼人,不卑不亢,顯得極其穩重的張叔夜顯然是更難應付的那一個。哪怕之前他也被百姓拿石頭襲擊了,哪怕看著有些狼狽,但他依然能表現出朝廷官員該有的氣度,目光落處,竟有不容孫途迴避的意思。
孫途笑了下:「這有什麼古怪的?要不是有人急著要催我大軍出兵,杭州百姓也不至於人心惶惶。而且,就我所知,二位確實對我之前定下的稅款一事多有看法,此事被有些人傳揚了出去,然後再被百姓以訛傳訛地說成將再起重稅,甚至再征花石綱也不算大錯吧?」
「你……」宣滄永大為惱火,正想爭辯幾句呢,卻被張叔夜急忙制止了:「孫將軍,你既然知道有此一事,為何不早些出面跟百姓把話說明白呢?你如此做,不正是在利用民意來為難我二人嗎?」
「不錯,我正是打的這一主意。」孫途的回答讓兩人皆是一怔,誰都沒想到他會回應得如此乾脆,居然連一點辯解推脫的意思都沒有,就這麼光明正大地認下了,就好像這是一件很普通的兵馬調動的事情似的。這讓反應過來的兩人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這實在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呀。
官場之中有太多事情是不能真擺在檯面上說的,尤其是一些陰謀手段,更是能做不能說,有時候哪怕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只要當事人不承認與自己有關,此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可孫途倒好,他居然就這麼認下了,都不帶半點為難或是遲疑的。
孫途目光直視二人,神色卻變得更加凝重起來:「江南是我帶兵一點點打回來的,反軍也是被我用一次次戰鬥,率著兄弟們冒死浴血戰鬥給打敗的。現在,戰事已到了即將收尾,大功更是近在眼前,我孫途可不是那無私的聖人,就算我不想,下面的兄弟也等著拿這次的大功勞來封妻蔭子,更進一步呢!所以你們到我江南來任什麼主帥,就是在斷我們的上進之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斷我等官途呢?」
真是好直接啊,這都讓兩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才好了。
其實這樣的事情從前有,以後也一定不會少了。因為你得罪了朝中高官,或是不得當權者信任,所以很多情況下辛苦是你的,過錯是你的,但功勞卻由隨後派來的人接下,這樣的事情別說是官場了,就是其他行業也所在多有。但是,就因為你地位權勢什麼的遠不夠與之抗衡,所以最後只能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不甘卻又無奈地接受這樣的不公結局,反擊什麼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在宣滄永看來,孫途哪怕膽子夠大,真要為難自己二人,卻也是不敢把事情給真點破了的。但他居然真就直接說了,當著他們的面,把自己心中的不滿給說了出來,而且是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沒有半點顧慮。
「我知道二位在朝中都官職極高,更有不小的靠山,所以才會在此時被派來江南。但是,這裡是江南,不是汴京,我孫途更不是那些可任由人搶去功勞卻不敢回擊之人。今日,不過是小小的一個警告,百姓有所不滿根本算不得什麼,可要是下面的將士也心存不滿,到時飛向二位的,就不再是小小的石頭這麼簡單了。」
這卻是赤果果的威脅了,也讓兩人心頭更是一沉,宣滄永的面容稍稍扭曲了一下,卻又不敢再如之前般囂張開口了。因為他看得出來,眼前的孫途真就會如口中說的那樣去做,而且就他目前在軍中如日中天的聲望,都不用開口的,只要一個意思,就有的是人對他們下死手。
張叔夜此時反倒硬氣了起來:「孫將軍,你這是真要和朝廷為敵,竟有不臣之心嗎?」
「不敢,我不過是為了保證自己和下面將士的權利罷了。江南的功勞都是我們自己用命用血打下來的,誰要是敢在這時候伸手摘桃子,那就別怪我們拿刀把他的爪子給剁下來!」
「那我們要是堅持呢?你敢殺我們?」
「不敢。但在因為你們的所作所為激起民變甚至兵變後,你二人不光得丟命,恐怕連名聲也將徹底被毀,到時就是朝廷也不會因為你二人就敢讓江南再亂上一次,而且我想這也不是二位所希望看到的事情吧?」孫途目光在兩人臉上來或掃視著,又道:「另外,今日之事,我已可以向朝廷稟報,就說是你們來此之後貪心不足打算亂收稅糧,導致百姓不滿,從而衝撞衙門。而你二人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讓手底下的人對百姓下手,險些就釀成暴亂,卻不知如此一來,朝廷和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你們呢?」
這一回,就連張叔夜都無話可說了,因為孫途的這番話真就切中了他的要害,他是絕不敢賭這一把的,而且看起來也不用賭,他相信只要自己不肯服軟,對方是絕對敢這麼做的。
而且,現在自己的人都已被對方拿下,在他們的威逼利誘下,這些人里有太多會幫著他們作證,到時自己二人可真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正如孫途所說,真要聲名俱毀,身敗名裂,那朝廷是絕不會為了他們二人就來與孫途算帳的。
無論是什麼時候,官員最在乎的除了政績外,便自己的官聲了。也只有少數一些人,敢不把這些東西當回子事兒,那是因為他們已經位極人臣,而且本就已臭了名聲。但顯然,張叔夜和宣滄永都沒到這個份上,可不敢拿自己的前程賭孫途的膽子。
「你……你到底要我們怎麼做才會罷手?」當宣滄永問出這句話時,就意味著他已經徹底投降服軟了。
孫途淡然一笑:「很簡單,你們待會就去給朝廷上表,就說自己到了江南後水土不服,需要靜養,一切軍政之事皆由我繼續做主。然後,我會安排你們去往臨安靜養,直到平亂之後,你們再回去。」
他這話說得實在太過輕巧,但對二人來說卻是極大的難題。因為如此一來,他們在江南一事上將再無任何用處,功勞也好,苦勞也罷,都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也就算了,更關鍵的是他們可就真不好跟朝廷交代了呀。這次派他們來江南,本就是為了壓制孫途,甚至從其手中奪取兵權,可現在卻落得如此結果,試問將來他們如何在朝中立足?
但孫途顯然從沒有為他們考慮過這些,只是眯著眼睛道:「另外,你們帶來的人因為傷了百姓所以必須有所懲戒,我到時我帶他們去打反賊,戴罪立功。至於二位的安全問題,我自會派人安排妥當,絕不會讓你們有什麼危險。」
「你……你是打算將我二人軟禁在臨安?」宣滄永咬著牙道。
「不錯。」孫途再次直認不諱:「現在我只給你們兩條路選,去臨安,還是身敗名裂?後者雖然我也會有麻煩,但你們只會死得更快,更慘。」
已經徹底沒話說了,跟這麼個完全不講官場規矩,完全以威壓人的傢伙,兩位飽讀詩書,深諳權謀的朝廷高官已徹底沒了法子。有道是秀才遇到兵,就是這麼個情況了,他們完全是沒有半點反抗餘地的,誰叫對方手裡握著他們的把柄,還有軍權呢?
直到這時候,張叔夜才終於明白孫途為何能在得罪了蔡京、高俅、梁師成等朝廷高官的情況下還如此太平了,只因為這人膽子大,心也夠狠啊。自己顯然遠不是他的對手,那就只能是認栽了。
「好吧,我們去臨安,奏表也是會寫的。」識時務者為俊傑,很顯然,他們兩個都是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