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前方吃緊後方緊吃(下)

  朱勔的臉色是越發陰沉了,對蕭靖如此表現那是極其的不滿。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蕭靖還是頗為提攜的,因為這確實是個會帶兵,能打仗,而且還對他足夠忠心的下屬。但唯一讓朱勔無法接受的,就是這傢伙太過耿直,有時認準了路後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所以哪怕蕭靖曾立過不少功勞,到最後也就一軍中團練而已。

  朱勔其實也知道自家身邊還是要留些有真才實學之人,而不能全是些只會逢迎拍馬的廢物,所以哪怕蕭靖確實有時會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甚至頂撞於他,他都包容了下來。

  但今日,當了這許多官員之面蕭靖一再提到常熟戰事和孫途的山東軍的遭遇,就讓朱勔很難忍受了。當下里,他就把面色一板道:「蕭團練,你也太過大驚小怪了。常熟的戰事本官自然早已知曉,不光是我,就是在場諸位也都早早得了消息。但那不過是一場小規模的戰事罷了,只是被有些人刻意誇大,才看著好像很嚴重,你就不必再掛懷了。」

  「可是……」蕭靖還待再說什麼,卻被朱勔迅速打斷:「你不要胡言亂語亂我軍心!今日本官邀你等前來是為了慶賀新年,而不是商討如何用兵的。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大好的日子咱們只談風月,正事公務就留待過完這年再說不遲!」

  眼見蕭靖還有不依不饒的意思,身邊的一些同僚立刻上前把他拉了回去:「蕭團練你醉了,這等事情朱帥自然是比我要更清楚的,他怎麼可能有錯呢?來來來,先喝酒……」

  這些人的好一通勸說,再加上其他官員迅速轉換話題,讓蕭靖後面的話終究難以出口,只能是悻悻地坐在席上,喝上幾杯水酒解愁了。

  因為他這一鬧,酒席上的氣氛就變得有些怪異起來。好在朱勔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活絡氛圍之人,幾個官員連續起身說了一些笑話,又有人起身四處敬酒後,堂上才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一時間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全都笑盈盈的好不歡喜,哪有半點大敵當前,江南半壁皆落入反軍之手的緊迫感!

  可他們越是這樣,蕭靖心中就越覺煩躁,又喝了幾杯酒後,他更覺著渾身燥熱,都無法在這憋悶的廳堂里待下去了,便隨便找了個藉口走了出去。其他人對此只作不見,沒了他大家反倒更加自在些。

  與堂內的暖融融的環境與熱烈的氛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頭的冷清與冰寒。不知什麼時候,濃黑的天空再度有雪花不斷飄下,在凜冽北風的呼嘯下,溫度更是降到了冰點以下,直讓剛走出來的蕭靖猛打了個寒噤,但更感到寒冷的卻是他的心。

  曾經的他也想有些作為,可多年下來卻是一事無成。再加上自己投靠的朱勔又是個貪婪自私,手段卑劣之人,他就更覺著自己是那麼不堪無用,甚至許多事情都可以稱之為為虎作倀,助紂為虐。

  本以為這次江南動盪朱勔會有所改變,但現在看來這完全就是一廂情願,朱勔和一些官員不但不曾改正,反倒是變本加厲了。之前不但將個金陵城搞成一團糟,現在竟連幾萬大軍的生死都不顧了。

  這讓蕭靖心中更覺煩悶,即便被冷風吹著,心頭依然覺著似有烈火在燒,但最終卻又只能是化作一聲嘆息。因為對此等種種,他卻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蕭團練好興致啊,居然出來賞起了雪景。」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悠然的聲音,讓蕭靖身子就是一顫,驀地回首,便瞧見了同樣面有郁色童沐正看著自己。

  他二人一是蘇州團練,一是蘇州推官,以前倒也有些交情,此時相遇也不覺尷尬,蕭靖苦笑一聲:「我只是受不了廳內的氛圍而已,你呢,童推官怎麼也想著出來透氣了嗎?」

  「呵呵,其實在下也與將軍一樣,擔心常熟那裡的戰事啊。常熟只是區區小城,牆不高,池不深,而守軍也不過三四萬,卻要面對十萬甚至更多的反軍圍攻,縱然山東軍驍勇能戰,怕也未必能守得住啊。」

  「是啊,若換我守城,只怕連十天半月都未必撐得過去。若朱帥再拖延著不發兵救援,只怕不但常熟難保,連守城的將士都多半要喪身在那裡了。」

  頓了一下後,蕭靖又看了眼童沐:「既然童推官和我所想一樣,剛才為何不出聲相助?不如你我現在就一同進去向朱帥痛陳利害,讓他趕緊發兵……」

  童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幾眼,隨後才笑著搖頭:「蕭將軍你是真不知道朱帥的心思嗎?他這是刻意想借刀殺人,欲用方臘反軍來置山東軍於死地啊。哪怕你想不到這些,也該知道早前山東鈐轄孫途與朱帥之間的矛盾衝突吧?」

  蕭靖明顯是愣了下,旋即才輕呼道:「這……朱帥他真敢幹出此等事來?那可是數萬將士啊,一旦成真,朝廷追責下來……」

  「那也是孫途自己立功心切導致的後果,朱帥最多就擔一個援救不力的罪名,以他在朝中的根基,根本傷不了分毫。」童沐眯了下眼睛道:「誰讓孫途之前做了太多得罪人的事情呢,現在不光是朱帥,金陵這裡諸多軍馬都未有救他之意,能不在此時落井下石已經算仁義了。」

  蕭靖臉上的驚訝之色已經轉作了氣氛:「這……當真是豈有此理!如此一來,我江南局勢何時能平?若再這麼下去,難保反軍勢力會不斷壯大,到那時別說奪回蘇州杭州,就連金陵也未必能保得住!」

  「誰說不是呢?現在人人皆有私心,每個將領都只求保住自己的兵馬,倒是有心任事的孫途和麾下兵馬被他們推到了如此險境。」童沐嘆息一聲,又道出了一件更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來:「你可知道,就在兩日前,朱帥已給無錫那邊下了軍令,讓該處守軍即刻後撤,返回金陵!」

  這事蕭靖還真不曾知曉,一聽之下更是大驚失色:「什麼?那不是把這一座城池都讓給反賊了?」

  「正是如此!而他這麼做,為的就是徹底斷了山東軍的後路,讓他們連一路援軍都找不到!」童沐說這話時,眼中也有深深的恨意,他是真沒料到朱勔這次會做得這麼絕,不但見死不救,還把山東軍最後的一點希望都給斷絕了。如今的山東軍在常熟當真是落到四面皆敵,孤立無援的境地了。

  當然,他並不知道其實就連孫途出現在常熟都是朱勔勾結反軍的結果,不然只會更加憤怒了。而在聽完的講述後的蕭靖是徹底呆住了,他委實無法接受自家恩主居然會幹出這等損己利敵,卻只為排除異己的事情來。

  「我,我絕不能坐視這等事情繼續下去,我要向朱帥進言!」急怒之下,蕭靖再顧不得其他,轉身便要回廳內把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但他這一動作卻被早有準備的童沐給攔了下來:「蕭將軍不要胡來,你這麼做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把自己都給搭進去。朱帥做這一切雖然並未藏掩,卻也不好擺上檯面,你一旦當眾說了,就是與他為敵,後果可是極其嚴重的。」

  一想到朱勔的酷烈手段,蕭靖的心頓時一寒,總算是稍微冷靜了些,也停下了腳步。但他心中依然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急聲道:「難道我們就這麼看著,什麼事都不做嗎?若真如你所言,常熟失守,山東軍徹底被殲,那接下來敵人必然氣焰大漲,說不定就要趁勢出兵北來,對我金陵也構成威脅了。」

  「我當然知道這事後患無窮,所以才會想著與蕭將軍商議,看我們能不能幫幫前方奮戰的山東軍。」

  「這怎麼幫?朱帥不肯出兵,裡頭那些官員也……」蕭靖憤憤地看了眼那緊閉的廳門,現在裡面還不斷有笑聲和起鬨聲傳出來,聽得出來,一眾賓客的興致是越發的高了。

  童沐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道:「其實我還是相信孫鈐轄和山東將士能力挽狂瀾,守住常熟城的。畢竟論戰力,這金陵所有兵馬合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了他們。現在的關鍵是他們孤軍作戰,甚至周圍百姓都是投向反軍的,要是能扭轉這一切,說不定情況就能得到改善了。」

  「這卻如何扭轉?」

  「蕭將軍可聽說過謝默此人嗎?他在江南民間聲望極高,只要他能出現在常熟一帶,說不定就能改變眼下的局勢!」

  「謝默?他不是一早就被燒死在棲霞山上了嗎?」蕭靖在問出這話的同時,心裡已有了答案,眼神也變得冷冽起來:「這麼說之前種種皆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了?」他只是有些率直,卻非缺心眼。

  童沐倒也沒有再瞞他,點頭道:「當時情況不定,所以孫途才會用了這麼一招以保護謝默。而現在,能救孫途和山東軍的,也就只有他了!只是現在金陵城守衛森嚴,我無法把他安然送出城去,所以才想到尋求蕭將軍你的幫助!」

  一番沉默後,蕭靖終於點頭:「好,我來想辦法。」作為朱勔身邊的親信,他可是負責了金陵西南兩門守備之事的,要放個人出去自然輕而易舉。

  直到聽到這個答案,童沐才長出了口氣:「千里,我總算不負所托,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己了。不知你能否撐到那時候,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