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鎮距丹陽城只五十餘里,是當地連接常州等府城的必經之路上的重要鎮集。正因占著地利上的優勢,該鎮平日裡都頗為繁華興盛,有人口過萬,若非沒有城牆環繞,都頂得過一座小縣城了。
但這一切都是曾經的事情,自打方臘亂起,官軍屢屢大敗,連常州、鎮江等重要州府都隨時有丟地之危後,這座小鎮很快就冷清了下來,還留守在此的多半都是老弱婦孺,難以遷徙者,於是當地官府很快就把這座小鎮及裡面的百姓都給棄之不顧,也不可能知道鎮子裡如今已生出了變故。
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金陵、常州等要緊地方時,一支數千人的精銳已在數日前夜襲延陵小鎮,在把殘留在鎮子裡的百姓全數滅口後,他們已成為這座小鎮的主宰。幾日下來,居然就沒一方察覺有任何異樣的。
不過這支進駐延陵鎮的反軍倒也沒有急著行動,而是就這麼在暗中潛伏了下來。直到十月二十七這天傍晚,一名樵夫打扮的傢伙自南而來,順利通過暗哨見到體魄健壯,面容威猛的軍中主將,並把一份軍報和手令交過去後,這名將領才眼露精光,呵呵笑將起來:「龐兄果然妙算,經他這麼一鬧後,宋軍已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到了別處,那我此番拿下丹陽豈不是手到擒來。」
「方將軍所言甚是,龐帥還說了,一旦拿下丹陽,宋軍必亂,到時你可再領軍北進,他將自領大軍與你配合著共擊金陵。拿下江南全境已是旦夕之間的事情了。」
「哈哈,說得好。我在這小鎮子裡躲了數日,等的就是今天。就讓那些宋軍鷹犬知道我方十佛的厲害吧!」這位大為興奮,暢然大笑後,便已迅速下令,把手底下的一干將領都給召集了起來。
方臘自兩年前突然而起,短短時間裡其兵鋒已席捲了江南半壁,也讓其勢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但是如此過度的發展膨脹也讓他這個新興政權面臨了一個不小的問題,那就是人才上的不足。
因為方臘所以能順利起事,靠的只是愚弄百姓的那套似是而非的教義,如此一來,一開始就追隨他的多半都是沒什麼本事和能力的普通百姓,又或是一些與他交情深厚的親友人等。而大宋雖然在江南因為朱勔等人的倒行逆施很不得民心,但畢竟是朝廷正朔,那些有才學有抱負者,自然更樂於投入官軍麾下殺敵報國,於是就出現了雙方人才比率上的嚴重偏差。
哪怕如今方臘已立國稱帝,朱勔又做了許多錯事,情況也只是稍有好轉罷了。方臘手下真正能用也依然只是那麼些人,其中武將里最得用的,一個便是鎮守蘇州的龐萬春,另一個則是這位方十佛,也就是方臘的族中兄弟。
這位方十佛雖然名字裡帶了個佛字,卻全然沒有半點佛家該有的慈悲心腸,之前為了封鎖消息,他竟把延陵鎮上下幾百老弱都給屠殺一空。不過他除了殘忍好殺之外,也是反軍中難得的將才,不光自身作戰勇猛,而且還深得用兵之道,所以才會從數十萬人中迅速冒頭,成為方臘最得信任的兩員戰將之一。
在十多個麾下將領悉數到場後,他先把眼前戰況一說,在眾人一陣歡喜後,又肅然問道:「如今丹陽城裡又是個什麼情況?」
「據報,城中有宋軍一萬兩千許,皆是跟隨朱勔多邊的精銳。而城中百姓則是留下不到三成,其他人不是被殺,就是被趕出了縣城。」只聽這明確的回答,就可知他們其實已經派了細作入城,對那裡的一切都已了如指掌。
方十佛嘿嘿一笑:「朱勔是個什麼德性,他手下兵馬自然也是一樣。那就照計行事,屈峰,你這就先帶三百死士入城,務必要在三日之內混入丹陽城,到時再與我裡應外合!」
身前一個面色黧黑,一副苦大仇深模樣的青年立刻抱拳應命,隨後便匆匆而去。而隨著方十佛的一聲聲號令,手下將領紛紛領命而去,本來還算平靜的延陵鎮已立馬熱鬧起來,不一會兒工夫,一支三百人的隊伍就已出鎮而去。
但要是仔細觀察這支隊伍,就會發現他們的穿著模樣與想像中將往攻打城池的軍隊完全不同,一個個衣衫襤褸不說,手上還沒有任何武器,甚至中間竟還夾雜了幾十個老人孩子與女子,若是不知內情者遇到了,只會把他們當作一支逃難的百姓隊伍。
只是這支隊伍行進的速度卻要比尋常逃難隊伍要快上許多,五十里地他們用了不過一晝夜就已走完,二十八日傍晚時分,他們已能隱隱看到丹陽縣那並不是太高的城牆了。
也就在這時,一隊百十人的官軍隊伍卻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一名軍官戒心十足地喝道:「你等是哪裡來的,丹陽縣已有嚴令,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軍爺,咱們是從常州那邊逃難過來的嚴氏族人,那邊被反軍糟蹋得不成樣子,那是見人就殺啊,我們實在是沒了地方躲避,這才連日趕路,逃來了此處。」一個老人這時顫巍巍地上前說話,只看他那狼狽的樣子,還真很容易就讓人信了他的說辭。
但這卻沒什麼用處,那軍官只把眼一瞪:「就算如此,丹陽也不是你們能進的,速速轉道別處。不然,就把你等都當作奸細拿下了!」
那老人一聽,立馬就急得叫了起來:「軍爺救命啊,我等實在是一路奔波難以為繼了,才不得不想著來丹陽找些吃喝再歇息一下。我們……我們嚴氏一族在常州也是有名的大族,還有子弟尚在朝中為官,對了,我那侄子嚴峻還是京城戶部郎中呢,也算是將軍的同僚,還請將軍看在這份情面上多多照顧我們一點吧。我們願意出錢買糧,哪怕再價錢再高,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說著,他急忙回頭,就讓人拿錢財過來證明。一名青年趕緊走上前來,把一直抱在胸前的包裹解開了,露出了裡頭所放的一塊塊金錠。在雙方火把的照耀下,那些金錠全都折射著耀眼的光芒,把不少軍卒的眼睛都給閃花了。
本來那軍官還想要嚴詞拒絕對方的請求,什麼戶部郎中別說他不曾聽說過,就算以往有點交情,也不是他此時通融的理由。但在對方亮出那一包金子後,他本來堅定的心思就開始動搖了。
不光是他,就是後面那些兵卒,這時也一個個都瞪大了貪婪的雙眼,死死盯在了那包裹金子上,好像隨時都要撲上去搶奪。他們這些人其實日子也不好過,而當兵的所求是什麼,無非就是發財而已,現在這麼大一包金子擺在眼前,誰又能抵抗住誘惑呢?
「軍將,看他們也著實可憐,而且又是朝中官員的族人必然不會有什麼問題,不如就放他們進城吧。」有手下順勢上前小聲建議道,一邊說著,目光卻怎都無法從那包金子上移開,其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那軍官也心動了,只是含糊道:「這畢竟不是小事,光是城門那裡的兄弟也不好打點啊。」
老人立馬就明白了過來,當下奪過青年手中的包裹,滿是討好笑容的將之往軍官懷裡塞去:「將軍,這些土產就當我們嚴家人給各位的見面禮,只要將軍肯通融放我等進城,之後必有重謝。」
這一回,那名軍官是徹底無法再堅持了。光這一包裹的金子就超過了五百兩,反正他端著可是沉甸甸的,若還有另一筆進項,對他們來說,哪怕百十個兄弟一起分了,那也是超過十年當兵的俸祿了。
「娘的,都說當官發財,老子以前還不怎麼信呢,現在可算是見識到了。一個戶部郎中的家人一出手就能拿出這麼多錢來,可比我們這些苦哈哈要快活得多了。」心思轉動間,他的態度已然大變:「既然你們都是朝中官員家眷,那我等也不好真把你們拒之門外,且隨我進城吧。記住,進城後不得胡亂走動,更不得打聽什麼東西,不然小心你們的腦袋。」
「是是是,小老兒曉得,也會約束後這些子侄的。」老人聽後大喜,忙如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然後又轉頭囑咐了一干「子侄」幾句,這才隨著那名軍官慢慢走向了城門。
有這隊官軍在頭前開道,再加上之後他又撒出了不少錢財開道,這本該守御嚴密,不得讓任何外人靠近的丹陽城居然就讓三百多「嚴家族人」輕而易舉地進入城中。
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當朱勔這個做主的官員都貪婪成性,不把國法軍紀當回事,只知道往自己腰包里摟錢時,他又怎麼可能讓手底下的軍隊真正做到令行禁止,不被敵人所趁呢?
隨著這一引狼入室的舉動,丹陽城已將面臨極大的兇險,因為幾十里外,一支軍隊已快速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