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伴隨孫途去了幾家脂粉店,拿到剩下的五百兩銀子後,楊志再看身邊這個年輕人時的眼神已變得有些怪異起來,既有驚訝,同時還帶了幾許敬佩來。他是真沒想到,一個開封府的都頭居然就能輕易拿出這麼一大筆的銀錢來,而且對方還不是什麼名門之後。自己作為楊門後代相比之下可實在太過慚愧了。
在思慮片刻後,他才婉轉地說道:「三郎還真是生財有道,實在讓我長了見識了。」
「不過是一些雕蟲小技而已,既不能富國更不能強兵,不值一提。」孫途不以為意地一笑道:「楊兄,現在錢已都交給了你,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行事?」
「既然我已相信三郎能幫到我,那自然不會再白白把這些辛苦得來的銀錢花到高太尉身上去。我打算先在城中租屋住下,等著你的好消息。」說到這兒,楊志又好奇地問了句:「不知三郎你到底能請誰幫我?」
「如今朝中肯幫你這樣落魄武官的,應該只剩下樞密院的童太尉一人了。不過楊兄若真想再有所作為,就得去軍中,與西夏或是遼人作戰,不知你可願冒這風險嗎?」孫途說著看了對方一眼。
楊志微微一愣,隨後便笑了起來:「我楊家數代都以殺敵報國為榮,楊志雖然不肖卻也早有此心,只因報國無門方才在殿前司里蹉跎歲月,甚至還被派去了江南押運花石綱……若三郎你真能幫我達成所願,對楊志便有再造之恩!」
「那再好不過了,楊兄等我消息便是。」孫途也笑了起來。
他所以會拿出這麼多錢來幫助楊志就是覺著對方是個值得深交的好漢子。就跟林沖一樣,他們從來就沒有落草為寇的心思,只是為勢所迫才會一步步地滑落深淵,最終到死都難伸志向。而他孫途就是要結交這樣有抱負又本事,如今卻又還處於沒落的軍中好手,為將來掌握兵權做好準備。
在把深懷感激的楊志安頓下來後,孫途方才拿著他硬是要交與自己的那口寶刀回到了治安所。此時他已經有了一個想法,說不定可以用獻刀童貫來為楊志打開一條通往軍伍的通道。
可就在他思索著何時找個理由去童府拜見時,外頭卻傳來了一陣躁亂的動靜,隨後一名手下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都頭,遼人使團到了。」
「哦?」孫途聞言立刻就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緊趕兩步就走出門去,趕到了治安所前。果然他看到前方街市上好一陣的雞飛狗跳,不少行人和商販都忙不迭地往邊上避去,把一整條街道都給空了出來,然後便有一支騎兵隊伍轟隆隆地從東邊開來,殺氣騰騰。
早在兩個月前,孫途就已經從開封府衙門裡知道遼國將派出使團來東京的消息,朝廷也一早就做了準備。
宋遼兩國自太祖立國開始就兵戎不斷,歷太宗真宗兩朝幾十場大戰,雙方才終於簽訂下澶淵之盟,終成兄弟之國不再互相攻伐,太平了有數十年之久。
但是,其實兩國邊境之上的衝突卻並沒有因此停歇,兩國間的明爭暗鬥也是人所共知。比如這兩年間,當今官家趙佶就幾次動過北伐之念,要不是被朝中文官集團給阻攔下來,只怕如今戰火早已蔓延開來,一力主戰的童貫都可能帶了軍隊殺往北方了。
而就孫途所知,在被群臣以各種理由勸阻北伐一事後,趙佶也並沒有放棄這一想法,而是開始著手更加隱秘的策略,比如派出特使繞過遼國去和其附庸,身處於白山黑水間的女真人聯合,希望能與之聯手,形成南北夾攻之勢,從而一舉滅掉遼國。
這種說法就連民間也有所傳聞,當然許多人都以為只是以訛傳訛罷了,但作為穿越者的孫途雖然對歷史並不熟悉,卻知道這是真的。而就在這等節骨眼上,遼國突然就派出使團來到東京,就不禁讓人浮想聯翩,猜想其中有什麼其他用意了。
正思忖間,那支三百多人的馬隊已經來到了治安所近前,看到這些穿著遼國服色,騎著比宋國馬匹足高出一頭的駿馬,身形高壯粗獷的遼人騎士耀武揚威地踩著地上百姓們奔走逃離時所殘留的籮筐水果等物經過時,孫途的眉心陡然就是一跳,不禁拿眼看向他們中間那個如鐵塔般高聳的漢子。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這道目光,便也放眼望了過來,居然就與孫途四目相交。那是兩道如惡狼狩獵般的兇悍眼神,直刺得孫途心頭一震,但他也並沒有迴避,只是似笑非笑地與之對視起來,甚至還衝對方頷首示意。
這讓那名遼人臉上也現出了一抹怪異的笑容,在掃了孫途所在治安所門前的牌子後,便彎腰問了跟在他們身前的一名大宋官員嚮導幾句,片刻後,方才若有深意地沖孫途咧嘴一笑,猛一抽胯下駿馬,率著隊伍以更快,也更加囂張的狀態朝著前方疾馳而去。
「這次遼國使團可是來者不善哇。」崔略商在一旁有些感嘆地小聲嘟囔了一句,正好被孫途聽了去,便轉頭看著他:「此話怎講?」
「都頭,小的只是隨口一說,還望都頭恕罪。」崔略商下意識就是先認錯,直到發現孫途正用認真的眼神盯著自己,方才苦笑著道:「這也只是卑職的一點淺陋看法而已。其實早幾年,也有遼人使團來汴京,可無論是數量還是精銳程度都遠比不了這一遭。
「這幾年裡,遼國已經少派使團來我大宋,我大宋也是一般。而且聽說如今遼人尚武之風不如當初,想要湊出這支剽悍精銳的騎兵隊伍應該不是什麼易事吧。」
孫途這才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遼人察覺到了我大宋對他們有了敵意,這才派出使團來打壓我朝銳氣的?」
「應該就是如此吧。」崔略商搔了下頭,有些不確信地道。
孫途卻是一笑:「光是這樣嗎?我怎麼覺著他們是另有深意呢?」
無論遼國使團來東京到底懷著什麼用心,終究和孫途這麼個小官吏沒有關聯。唯一與他有關的,是身上的擔子突然又重了三分,因為就在遼國使團入城後不久,府衙就差人把他召了過去,向他宣布了新的職責。
今日見他的依舊還是直屬上司薛遠朋。最近薛通判的心情還算不錯,之前粉燕子一案也讓他得了不少好處,只要今年能平安過去,年終得個上等的考評是少不了了,到時說不定就能得到升遷。而更重要的是,這些日子裡,一直讓他感到頭疼的孫途總算是消停了下來,而且城東一帶又治安良好,這無形中又讓他多了一些升官的資本。
所以在見到孫途等下屬官吏時,薛遠朋的態度也頗為和藹,笑眯眯的:「今日將你們召集到此只為囑咐一件事情。剛才遼國使團已經來到東京,而照往常慣例,陛下是不可能立刻召見他們的,至少得等上五六日才行。而在此期間,他們自然不可能安分地留在使館之中,多會出門在我東京各處遊逛。
「本官也知道最近我大宋多有對遼國懷有敵意者,現在有遼人出現在我東京城內,說不定就有人會動起心思來。但兩國交戰都不斬來使,更別提如今我宋遼之間還是友邦,他們的使者更不能在我東京有失了。所以本官要讓你們這幾日都把精神打起來,務必約束民間,尤其是那些江湖或幫會中人,莫要讓他們生出什麼事端來,更不能讓他們真傷到了遼國使者。」
眾都頭捕頭人等全都精神一振,紛紛叉手應道:「喏!」這可是比等閒抱拳領命更加鄭重的表態了。
孫途身在其中自然也不會搞特殊,不過他心中卻藏了一個疑問——如果是遼人使者在我東京城裡惹是生非,自家又該如何應對呢?不過這一句話他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他很清楚,一旦問了,上司的回答一定是息事寧人。
其實仔細想來,千年前後國人對待他國之人的態度一直都沒有變化,總是習慣了屈己從人。比如他早聽人提過以前有遼人甚至是西夏來使在大宋境內胡作非為,結果官府卻拿他們毫無辦法,只申斥幾句便被放走。倒是大宋子民,一旦與這些外國人起了衝突則必然受到嚴懲,因此家破人亡的也所在多有。這也正是如今大宋百姓對遼人和西夏人深懷敵意的原因所在了。
至於千年之後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自近現代中華民族衰落後,國人便飽受欺凌,哪怕是到了新時代,與外國人相比國人依舊儼然二等公民……
不過自己所轄的城東離著使館足有十多里地,隔了半座東京城,想必那些遼人即便再胡鬧,也不會再跑到東城耀武揚威吧。
領命散去時,孫途心裡打的是這一念頭,可有時候許多事情卻未必能盡如人意,不然也不會有意外這一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