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養心殿。
沒胃口的肅燁帝讓人把今日送來的晚膳全部撤了下去,頭往後仰靠在環形大椅上,手用力的捏著鼻樑。
福順給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遞了眼神,待幾人都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後才躬身問:「聖上要不要傳趙太醫來看看?」
「不必了。」肅燁帝疲累的長嘆一口氣,頓了頓後問:「十六到哪了?」
「算著時辰應該是快到了,可今日聖上您這般不適,要不就晾煜王一日再說?」
「如今那丫頭就是他的逆鱗,他如何等得了一日,無礙,你且去迎他就是。」
明白肅燁帝是有了決斷,福順也不再勸,遵命行禮走了出去。
沒一會,已經煥洗乾淨,穿上了一襲常服的封衍就走入了宮院內,福順迎上前,到底還是囑咐了一句:「王爺,聖上近來都未得休息,頭風之症越發厲害了,您今日切莫叫聖上動怒了。」
「本王明白。」封衍冷聲應答一聲就直接抬腳跨入了養心殿。
聽他的語氣,福順就知道這囑咐是無用的。
想了想,招呼自己的徒弟小趙公公過來小聲道:「去請賢王殿下來,就說御膳房新做了蟹粉點心,放在養心殿等聖上品嘗。」
小趙公公也是人精,立馬轉身走去辦事。
能做的都做了,福順只能盼著這兄弟二人別吵太狠。
而此刻,養心殿內的氣氛無疑是凝重的。
肅燁帝依舊坐在環形大椅上,眼眸森嚴的看著站在殿中,壓著一身怒氣,單膝跪在地上,背脊卻一點不彎的封衍。
肅燁帝不叫起,封衍也不開口,兄弟二人就這樣僵持了半刻。
「怎麼不說話,不是怪朕嗎?不開口怎麼興師問罪。」肅燁帝幽幽先開了口。
「臣不敢。」
「你不敢就不會跪在這,不是興師問罪那就是要威脅朕咯。」
「臣只是想求聖上,給內子一線生機。」說話間封衍的頭垂得更低。
「你以為朕不想給她?」肅燁帝質問的聲音低沉之中壓抑著什麼。
封衍沒回答,依舊那麼跪著,無聲的宣述著。
看著他如此,肅燁帝深吸一口氣,把湧上來的火壓下去,耐心道:「十六,你生在皇家,受百姓奉養長大,理應為百姓,為國家,為大梁付出,這道理,你是明白的。」
他明白,自小就明白。
皇家的金尊玉貴都是有條件的。
皇家子弟都有義務,有責任,必須為大梁,為百姓付出。
但……
「此事還未定性,只憑那些奇怪的瓶子不足以……」
「發動戰爭謠言足夠了!」肅燁帝無情打斷。「這是你最清楚不過的事。」
封衍筆直的脊樑在這一刻有些彎了。
是啊,他最清楚。
正因為清楚,所以他才想要把消息瞞死。
即便從最初他就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可他又怎麼能不做呢。
「只要根治這病,他國便會師出無名,臣已命人夙夜研病,不日便會有所成效,還未到最後一步,臣萬請聖上……留情。」說出最後兩個字,封衍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一聲悶響。
而這聲悶響之後,殿內再度寂靜,可肅燁帝卻再不複方才,一張臉因血氣上涌染了一片紅,嘴唇也隱隱泛起烏紫,一雙眼慍怒的瞪著封衍,抓著椅臂的手都止不住顫抖。
良久,忍無可忍的抓起桌邊的茶杯狠狠砸在封衍的頭上。
茶杯破裂,茶水,茶葉混著血液順著從他的臉上淌下,封衍卻紋絲不動。
「混帳!」肅燁帝氣得站起身來指著封衍。「你是父皇的兒子,是大梁的煜王,為了一個女人,幾次三番,朕都忍了,如今,國家與女人之間,你竟還如此糊塗,封衍!你是不是瘋魔了!」
「他是臣的妻子,腹中懷的是臣的孩子。」封衍的聲音毫無變化,以代表著他的態度也毫無變化。「臣受百姓供養,皇室教育,身上血肉皆該歸於大梁,該為大梁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若今日是臣,臣甘千刀萬剮以救國難,然,臣之妻不該只因是臣妻兒與臣擔同責,為人夫,為人父,自當護妻護子,否無顏立世。」
「好!好一個無顏立世!可自古忠義兩難全,你封衍是要忠還是義呢!」肅燁帝的眼裡已然染了殺意。
「臣還是那句話,此事尚還未到最後時刻,臣一定竭力,若……臣無能,甘以身接雷霆,但求聖上看在兄弟情分,稚子未世,臣妾亦曾以醫術益於大梁,放臣妻兒一條生路。」
「你……」
肅燁帝怒急的話還沒出口,養心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父皇!父皇!兒臣也想吃新的蟹粉……」賢王喊著從外面奔進來,見肅燁帝一臉怒急之色,再看跪在地上,頭上臉上都是血的封衍,嚇得臉瞬間煞白,話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聖上恕罪!殿下聽小趙公公說養心殿新送了蟹黃糕點就跑著說要嘗,是奴婢該死,奴婢沒追上殿下,求聖上處置奴婢。」月紗急跪進門,惟恐肅燁帝怪罪賢王。
小趙公公也緊跟著進來跪下,哆嗦道:「奴才去內務府路上碰見殿下,與殿下閒說了兩句,沒成想殿下就沖了進來。」
「是奴才的錯,殿下沖得太快,奴才沒攔住。」福順也跟著進來認罪。
看著這一群人,肅燁帝豈能不明其中。
深吸一口氣道:「封衍徇私處世,知錯不改,頂撞聖恭,不堪大任,罰俸一年,不再擔大理寺監察,西四營監事二職,念其功勳,留其王位,領太醫院全力攻克疫病,以補過錯,事畢再責。」
「臣,謝聖上恩典。」
封衍從地上站起,無聲恭了禮後轉身就走,背影決絕。
肅燁帝疲累的坐下,對福順等人揮手遣下。
福順立即帶著月紗和小趙退了出去,賢王一個人站在原地,戰戰兢兢的看著眉頭緊蹙,滿臉愁苦之色的肅燁帝小心翼翼的問:「是兒臣來的不好,惹父皇生氣了嗎?」
肅燁帝搖搖頭,伸手招了招。
賢王懵懂聽話的走上前,肅燁帝看著他這比自己還要高出半個多頭的身高卻還是一臉稚色情緒複雜的拉過他的手,輕哄道:「不是芝兒的錯,莫怕。」
「那……是十六皇叔犯錯了嗎?」
肅燁帝頓了片刻,搖頭。
「那父皇為何生這樣大的氣,又為何要罰十六皇叔呢?」賢王不明白,沒犯錯為什麼還要被罰。
見他這純真不明的模樣,肅燁帝惋惜又無奈的用指腹摩挲著他的手背,盡力笑道:「芝兒不懂是好事,是好事。」
賢王不明的歪了下頭,但側邊的正冠鏡中映照出來的賢王的眼中有一絲不該屬於他八歲心智的神色,似……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