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支塘時已經快晚上了。
馬縣令在出發之前便聯絡了地方上的官吏,在對方的安排下,趙啟明等人借住在當地鄉紳的家中。
考慮到車馬勞頓,明天還要去考察作坊的選址,在吃過了晚飯之後,大家便各自休息去了。
天剛亮,趙啟明最先起床。
聽說徐少監和周福還在休息,他便披上了大氅,獨自出去散步。
到此時他才發現,這鄉紳的宅院白牆黑瓦,看上去清新雅致,尤其是院落之中生長著很多的樹木,即便到了冬季也仍然翠綠,可見都是修建宅院時可以保留下來的長青植物。
這讓趙啟明想起了這宅院的主人。
昨天晚飯時他就發覺,這位鄉紳無論舉止還是談吐都很有涵養,跟那些欺男霸女的地方豪強大有不同。想來也是讀過聖賢書的斯文人,才能有閒情雅致來修建如此精緻的住宅吧?
「要是江南都是這種房子,那就好看多了。」
想著這些,趙啟明走出宅院,走到了對面的路上。
這處宅院坐落在丘陵之間,房前屋後有連綿的山堆,也有穿行盤繞的小河。
在萬物蕭條的冬日裡,起伏的丘陵籠罩在濃郁的晨霧中,除了清晨的鳥語和溪水聲隱約傳來,丘陵上還隱約可見翠綠的顏色。
那些翠綠的植物讓趙啟明感覺得似曾相識。起初他還以為是這宅院的主人家所種的竹林,但又覺得不是很像,便走過宅院前方的石橋,來到了對面的山坡上,打算一探究竟。
等到了近處他才發現,原來這裡是片茶園。
這裡的茶樹生長的格外整齊,隨著山勢起伏,在霧氣中看不到邊際。在霧氣瀰漫的清晨,茶樹的葉子上密布著露水,儘管已經過了採茶的季節,但還是能清楚的聞到茶葉的香氣。
這讓他感到很是驚奇。
要知道在公元前的漢朝,喝茶的習慣還沒有真正流行起來,茶葉的主要產地也主要集中在蜀地。這時的江南別說是出產茶葉了,連喝茶的習慣都沒有形成。可這窮鄉僻壤的支塘,居然會有如此多的茶樹,這實在讓人費解。
正想著這些的時候,趙啟明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轉過身去,發現來人宅院的主人正走過石橋,朝著茶葉這邊走來,看樣子同樣也是出來散步的。
「廚房準備了米粥,小侯爺要是走累了,就先去用飯吧。」周先生朝趙啟明行禮,既表現出了主人家的客氣,卻也沒有刻意的討好。說完這話之後,周先生便準備饒過趙啟明,接著朝茶園深處走去。
可趙啟明對這個周先生很感興趣,再加上對茶園有所疑問,便把周先生叫住,然後客氣的說道:「聽先生的鄉音,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周先生沒想到趙啟明會找他聊天,但趙啟明遠來是客,作為主人家自然不敢怠慢,所以他停下腳步,朝趙啟明笑道:「在下本是蜀郡人,年輕時來吳縣謀生,多年也改不掉這鄉音,讓小侯爺見笑了。」
「蜀郡人?」趙啟明恍然大悟,心說怪不得這裡有茶園,想來這些茶樹的種子,也該是從蜀郡帶來的。不過他和這位周先生還不熟,剛認識就亂打聽未免有些唐突,便有意恭維道:「那如此說來,先生和辭賦家司馬相如還是同鄉?」
「小侯爺認識長卿?」周先生有些吃驚。
「長卿?」趙啟明更加吃驚。
司馬相如本命司馬長卿,因為年輕時仰慕戰果時的名臣藺相如,才改司馬長卿為司馬相如。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趙啟明也是聽司馬相如自己說起才知道,他沒想到這位周先生也知道這件事,並且還直呼司馬相如的本名。
「在下跟長卿是同窗。」周先生見趙啟明吃驚的看著他,便解釋道:「只是後來在蜀郡分別,在下幾經輾轉到了吳縣,自此便斷了聯繫,在下也是聽人傳唱長青所做的《上林賦》,才知道長卿去了長安。」
「你還真認識司馬相如?」趙啟明有些不可思議,畢竟這也實在太巧了,他完全沒想到在距離長安和蜀郡如此之遠,甚至還有些無人問津的支塘,居然有人跟司馬相如是同鄉。
如果換做是別人,他肯定覺得對方是個騙子,但這周先生的舉止風範,看上去的確是飽讀詩書之人,何況漫山遍野的茶樹也足以說明其來自蜀郡,可見這位周先生絕對不是信口開河。
「都是過去的事了。」周先生看到了趙啟明不可思議的表情,也意識到自己和司馬相如身份上的差距,儘管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但也不想在多解釋:「不知長卿近來可好?」
趙啟明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誇張,可能冒犯了周先生,便趕緊恢復正常,然後道:「司馬先生很好,如今已經當了郎官,在長安生也有了兒女,聽說最近可能要高升。」
「長卿去長安多年,也該有子女了。」周先生有些感慨,但緊接著又笑了起來,朝趙啟明道:「不知長卿和文君感情如何,既然都已經這把年紀了,應該不會再分房睡了吧?」
聽到這話,趙啟明相信了,這周先生當真認識司馬相如。
要說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但知道司馬相如怕老婆,還在背後挪揄人家夫妻感情的,那就絕對是親近之人。
想到這裡,趙啟明感覺眼前的周先生也親切了許多,便也笑著打趣道:「司馬先生學會了討夫人歡心,夫妻間感情很好,不僅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還經常互贈文玩,就連司馬相如去看球的時候,也經常帶著嫂夫人。」
「看球?」
「就是橄欖球,長安城近年來比較流行的運動。」
「原來如此。」周先生道,然後自嘲的小道:「在下久居吳縣,已經多年沒去過長安了,如今既不知橄欖球,也不知文玩為何物,讓小侯爺見笑了。」
「先生去過長安?」
周先生點頭:「早在長卿去長安之前,我便已經在內史府謀了差事,只不過後來調到江都任職,到辭官之後也再也沒回去過。」
趙啟明有種在深山老林發現狗頭金的感覺,原以為這周先生只是碰巧和司馬相如是同鄉罷了,沒料到人家還在內史府當官京官,既然有這樣的經歷,那這周先生就絕不是無名之輩。
難道說,這就是傳說中的隱士?
這讓他對周先生充滿了好奇,便忍不住打聽道:「既然先生做過京官,又在江都任職多年,為何最後還要辭官?」
「陳年往事,不提也罷。」周先生看了眼山上,然後朝趙啟明道:「此處山上有竹亭,小侯爺要是方便的話,不知可否去亭中稍作,也好讓在下知道長卿的近況。」
「當然方便。」既然周先生不想提起做官的事,趙啟明也不好再打聽,但即便不提辭官的事情,他也仍然對周先生充滿了好奇,對於周先生的要求自然是欣然應允:「我也正好有事想請教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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