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秋,漢武帝廢陳氏,立衛子夫為皇后。
坊間傳聞,漢武帝早在去年就已經有了廢后的打算,這在當時的長安城幾乎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之所以要等到現在才有所行動,顯然是為了等待合適的時機。
漢軍擊敗左賢王,就是漢武帝所等待的時機。
經過這次的戰爭,衛青成為了北軍中尉,等於控制了長安城的軍權。再加上漢軍擊敗左賢王,收回河套失地,如此曠古爍今的功績,讓漢武帝有了強大民意基礎,這都是政治力量的表現。
不過廢后之事關乎國家大局,即便是有了政治力量的漢武帝,也必須謹慎。
畢竟皇后貴為國母,在漢武帝登基稱帝時,就已經得到了臣民的認可。忽然間要趕走這個「國母」,換上其他的女人成為新的「國母」,這就等於讓天下百姓接受一個「後媽」。即便是在尋常百姓家,這也是惹人非議的大事,又何況是帝王家?
百姓們要是有所質疑,這對漢武帝來說,將是很麻煩的事。
不過更應該警惕的,是陳皇后的外戚力量。
陳皇后是館陶公主的女兒,這是人盡皆知的事。作為長公主,館陶在太皇太后面前深受信任,有著不容忽視的話語權。圍繞在館陶公主身邊的外戚力量,也不可謂不強大。
儘管最近幾年有靜安公主異軍突起,但館陶公主作為漢武帝的丈母娘,經過多年的發展已經有了盤根錯節的勢力。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眼看著漢武帝廢了陳皇后,那些外戚勢力要是心有不甘,勢必會掀起政治風暴。
由此可見,廢后之事存在著很大的風險。
但漢武帝執意如此,卻也並不全是為了兒女情長。
要知道,漢武帝當初之所以能夠繼位,有很大的原因是來自館陶公主的幫助。隨著年齡的增加,漢武帝羽翼豐滿,就算還無法脫離太皇太后的控制,但擺脫館陶公主,幾乎是勢在必行。
畢竟只有扶植衛氏,漢武帝才能發展自己的外戚勢力,去抗衡太皇太后的竇氏,和太后的王氏家族。這對漢武帝來說,是更好的控制軍隊和朝臣的關鍵步驟。
如此淺顯的道理,館陶公主當然也能明白。
只是就算能夠明白,也並不表示就會坐以待斃。
圍繞著館陶公主身邊的勢力殘餘很可能奮起反擊,甚至連那些郡國的劉姓諸侯,也可能利用這件事大做文章。要是他們聯合起來,在太皇太后耳邊吹風,將很有可能對漢武帝產生威脅。
所以當廢后的詔令宣布,長安城的氣氛立即變得緊張。
消息靈通的達官顯貴都在這個時候選擇了閉門謝客,老將們自從出現在馬場之後便不再出現在公開場合。顯然,他們都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保持低調,不想被捲入政治事件當中。
直到這時,趙啟明也才終於明白,魏其候為什麼要提醒他不要離開馬場。
畢竟,魏其候是他的未來岳父,靜安公主和他私交甚密也是廣為人知的事,甚至連北軍也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就算他沒有任何的官職,但長安城裡沒人敢輕視他,他的名字也無人不曉。如此特殊的身份,如果有心人想要利用,將他捲入政治漩渦中,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所以這段時間住在馬場,不要輕易的拋頭露面,是很明智的打算。
趙啟明知道這其中的兇險,也沒有輕舉妄動。
不過就算長安城再怎麼暗流涌動,遠在馬場的他還不至於整天提心弔膽。
趁著秋高氣爽,他無事可做,便到草場的山坡上曬太陽。
此時的馬場正是忙碌的時候。為了讓千里馬安全過冬,馬師們要做好準備。另外新接受的那些奴隸,也需要安置。不過這些事情,遊手好閒的馬丞大人是肯定不會去管的。
「什麼是圍點打援?」奴兒問。
此時,趙啟明正靠著大樹,享受著秋日的暖陽。
儘管能夠逃離馬場裡的工作,但奴兒的授課不能不管。畢竟,這是答應過靜安公主的事。所以此刻,他曬著太陽的同時,也在跟奴兒講解軍事。
這是奴兒最喜歡的授課,尤其是上次沒說完的「抗日戰爭」,作為精髓的」游擊戰」然奴兒很感興趣,所以今天授課的時候,他還帶上了紙筆,邊聽趙啟明講解邊留著鼻涕記錄。
「這很好理解吧?」趙啟明打著哈欠:「所謂圍點打援,顧名思義就是圍住城池,等待守軍發出救援的信號,然後半路埋伏對方的援軍。」
「那然後呢?」
「然後?」趙啟明無精打采:「然後就可以跑了。」
「跑?」奴兒很吃驚。
趙啟明攤開手:「都跟你說了,游擊戰是以弱勝強,你的兵力肯定是不多的,能圍住城池就已經很不錯了,埋伏人家的援軍也是勝在突然襲擊,打完還不跑難道要被人前後夾擊?」
奴兒恍然大悟,擦掉鼻涕說:「那游擊戰的目的,就是為了消耗?」
「恩。」趙啟明眯著眼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說了這麼久,有點渴了。」
奴兒趕緊從身上拿出獼猴桃,然後遞給趙啟明。
「馬場外面的山上采的?」
「恩,呼倫去采的,很新鮮。」
「不錯。」趙啟明沒有去接:「剝了皮再給我。」
奴兒只能放下紙筆,流著鼻涕幫趙啟明剝去果皮。說起伺候趙啟明,能超過他的恐怕只有細柳了。畢竟已經跟著這個老師很長時間了,早就被調/教成了合格的「童工」。
「這游擊戰,講究的以弱勝強,最終的目的是為了消耗對方的有生力量。」趙啟明繼續說著:「兵力不足雖然是劣勢,但神龍見首不見尾,靈活性遠超過對手,這就成了優勢。」
「老師的意思是說,按照這樣的打法,是不能占據城池的?」
「即便占據了也守不住。」趙啟明說:「更何況如果占據了城池,沒有了來去如風的行動力,就不再是游擊戰,兵力不足的劣勢也會很快暴露出來。」
奴兒剝著獼猴桃的匹,點頭道:「所以這游擊戰,是兵力不足時的打法。」
「恩。」
「但游擊戰,要怎麼破解呢?」奴兒忽然問。
趙啟明聽到就笑了。
這是抗日戰爭中最好的戰術,愛吃紅燒肉的少年用游擊戰打下了江山,成為各國部隊潛心研究的軍事案例,奴兒居然想要破解,這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沒辦法破解。」趙啟明直接道。
奴兒聽到這話急了:「那如果別人對我們使用游擊戰,怎麼辦?」
「游擊戰不是誰都能玩的。」趙啟明說:「要有戰略縱深,才能發揮最大的潛力,你指望我們周邊那些小國打游擊戰,憑藉優勢兵力就能把他們解決了,當然翻不起大浪。」
奴兒想了想,然後問:「那如果是西域呢?」
「西域怎麼了?」
「西域很大,如果那裡的人也用游擊戰,我們怎麼辦?」奴兒問:「匈奴人在草原上的打法,就有游擊戰的意思,河套之圍的時候他們也打算圍點打援,要不是潁川侯利用河套天險,還有新騎兵去消耗有生力量,可能他們當時就成功了。」
趙啟明好笑:「連這個也知道,看來你把軍報研究的很透徹。」
「老師讓我仔細讀軍報的。」奴兒有點不好意思,但想了想,他又接著說:「右賢王所控制的西域也有城池,他們要是利用西域的遼闊,使用游擊戰術,要怎麼去破解呢?」
趙啟明笑著道:「右賢王只是控制了河西走廊,其他的地方是別的國家,匈奴人在草原上有戰略縱深,但是他們沒有城池,更何況他們有自己的狼群戰術,那不是游擊戰。」
「假設。」奴兒追問:「假設他們完全控制了河西,用游擊戰對付漢軍。」
趙啟明想了想:「那你也用游擊戰。」
「啊?」
「先不管攻城略地,用騎兵的機動性長途奔襲,攻擊他們的部隊,打完就走。」趙啟明說:「消耗戰鬥力量,直到他們的兵力連游擊戰也組織不了,到時候在讓步兵攻占城池,加固城防。」
聽到這裡,奴兒眼睛亮了起來:「這真是好戰術。」
「廢話,我可是你老師。」趙啟明看了眼奴兒:「怎麼還沒剝好?」
秋天是獼猴桃成熟的季節,剝完皮的果實暗綠,如同瑪瑙,讓人很有食慾。
趙啟明品嘗著飽滿多汁的獼猴桃,享受著奴兒崇拜的目光,不禁眯起眼睛。
長安城再怎麼暗流涌動,小侯爺的日子照樣過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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