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瑾走下馬車,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黑了,加上空氣中有霧氣瀰漫,導致視野朦朦朧朧。
而就在這昏暗的迷霧之中,一道微弱的光芒穿透霧氣,映入黃瑾的眼帘。
那是一座城,一座燈火通明的雄城!
城牆上的燈火宛若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城池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位沉睡的巨人,靜靜地守護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
它的存在是如此令人震撼,以至於黃瑾幾乎忘記了呼吸。
城牆上的寧古字號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整個北境宣告著它的不屈。
「這......是寧古郡城?」黃瑾瞪大眼睛,喃喃道。
無數禁軍矗立在這座雄城腳下,站在最前沿的禁軍將領沉默著注視著高聳的城牆。
作為曾經隨慶帝參與過關外戰爭的老將,他的腦海中閃過寧古郡城曾經的樣子。
前朝文帝在此設龍城縣,後又改為柳城郡,戶九百九十七,口三千七百八十九。
作為一個人口不過四千的小郡,在這關外之地自然無法得到發展,甚至一度被蠻人攻破郡縣。
直到慶帝率軍來此,一掃蠻族,並令手下軍士在此建立寧古郡,設寧古郡城。
而那時的寧古郡城,也不過是一個城垣長約百米,底寬20米的夯土小城。
而現在......眼前的這座雄城,倒像是從天上降下來的,甚至在恍惚之間,他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帝都。
車隊越是靠近城牆,黃瑾越是能感覺到這座城池帶給人的震撼。
城牆上燈火輝煌,如同鑲嵌在夜空中的一串串璀璨寶石,城牆的每一塊磚石都平平整整,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帝都的城牆都沒有這麼規整,當初建設帝都時為了統一磚石的質量和大小,慶帝可是砍了不少腦袋。
黃瑾不由得想到,哪怕是關內的那些城池,想要修這麼高大的城牆,需要多長時間?
更別提這裡是關外了,至少要花上半年時間吧?
禁軍統領的想法則和黃瑾不同。
他不斷思考著,如果自己帶領禁軍攻打這樣一個城池,能否打得下來。
想了半天,答案是:肯定不能!
秋冬時節,這座城池位處冰天雪地之中,都不需要堅壁清野了,圍困這座城沒等守軍餓死,城外的軍隊就被凍死了。
春夏倒是沒有那麼冷,但除了圍困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
至於硬攻,開什麼玩笑?這城牆至少有十多米高,靠人命堆積在這等城池面前毫無意義。
無論如何都想不出攻下這座城池的辦法,這讓身為皇帝親軍的他頓時有些氣餒。
就在眾人還在糾結高大的城牆時,一道歡笑聲穿透霧氣,傳到眾人耳中。
行進的隊伍破開迷霧,王羲正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不由得驚喜道:
「父親,您看,那邊有百姓。」
眾人眼前豁然開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曠的土地。
規整的田地被筆直的小路、溝渠和籬笆分割開來,形成了一塊塊井然有序的農田。
田埂上,農人們頭戴斗笠,身著粗布衣裳,彎腰勞作。
男人扶著怪模怪樣的耕犁,趕著慢吞吞的老黃牛走向下一片田。
女人動作輕柔而有力,將麥種拋灑入耕好的土地中。
孩子們在田間奔跑,笑聲清脆,偶爾幫忙扶起歪斜了的麥穗。
放眼望去,城牆外幾乎每一片土地,都被開發成了一畝畝平坦的農田。
「這......」王永年有些失聲。
他想過寧古郡城餓殍遍地,想過這裡遍布著蠻人的鐵蹄,甚至想過整座城池已經淪陷。
唯獨沒有想到,眼前這一幕富有生活氣息的春耕景象,宛若置身於一幅動態的山水田園派畫師的畫卷中。
「王大人。」黃瑾從短暫的失神中走了出來,「這裡似乎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啊。」
王永年頓時覺得臉上有些燙。
掛不住面子的同時,他也有些驚訝。
寧古郡王來這裡才多久啊?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的時間吧?
區區一個月,竟能將領地內的民生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條?
莫非他身旁有大賢輔佐?
就在疑惑之際,王永年突然聽到,身旁的兒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往來種作者,皆怡然自樂。」
王羲正突然情緒激動地跪倒在地上,眼淚婆娑:「老師,您苦苦追尋的'桃花源』,真的存在!」
王永年這才想起來,自家兒子的老師,那位皇帝都敬三分的大儒,是儒學桃源流派的魁首。
桃源流派結合了先秦諸子百家中農學思想,其學追尊神農為師,以農為國之本。
其創始人寫過一篇《桃源紀》,講述他誤入一處桃花源,看到了一個安寧和樂、自由平等的國度,百姓們靠耕種自食其力,毫無現實社會中的污濁黑暗。
桃源流派雖然被大慶承認,有些影響力,但信奉它的儒生卻很少。
在大慶,還是講究天人合一的正統儒生數量較多。
所以桃源派只能另闢蹊徑,其門人大多將精力放在農事上,或如同尋常老農般專攻農學,或在戶部中的倉部擔任農官。
這就導致正統儒生更瞧不起桃源派,認為他們是泥腿子。
若非自家兒子拜的是桃源派魁首,王永年都不會讓他加入桃源派。
「行了,起來吧。」王永年拉了拉兒子的袖子,「只看到眼前這些,又能說明什麼?怎麼證明這裡就是靖節先生說的桃花源?」
王羲正聞言愣了愣。
父親說得也對,面前春耕的場景雖然看著令人心喜,但說明不了太多問題。
只是出關之後,蕭條的景色和對未來的恐懼一直壓抑著自己,導致剛剛看到這溫馨的一幕後心中反差太大。
桃源學派認可的桃花源,那可是要安樂、和平、富足、自由、平等,只有耕種還不夠。
王羲正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本以為自己真的發現了桃花源,都想著給老師、師兄們寫信,讓他們來此見證了。
如今被父親打回了現實,王羲正頓時有些失落。
同時,他心中對寧古郡王的好感度卻在直線上升。
一個剛剛就藩,就將全部精力放在勸農,並真的讓百姓有田可種的藩王,再壞也壞不到哪去。
儘管他是王家的仇人,但王羲正也清楚,從自家乾的那些齷齪事來看,自家的仇人基本上可以認定都是好人了。
寧古郡王殿下,是個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