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五馬分屍

  卡姆斯基用自己的鼻子接下了鹿正康的頭槌。

  他痛得大叫一聲,後仰倒在舢板上,抱著臉打滾。

  鹿正康喘著氣,雖然他不需要呼吸,可他希冀著喘氣能減弱他的窒息感——然而並不能,他感覺自己的肺在不聽使喚地收縮,惹得他發出難堪的抽噎聲,肺泡一個接一個地爆炸,仿佛在他胸膛里賽了一把跳跳糖似的,眼前視野越來越黑,手腳發麻發冷,沒有半點力氣。

  卡姆斯基不再演戲了,他好整以暇地摸了摸鼻頭,低聲罵了一句難聽的話,於是站起來。鹿正康已經直不起腰了,他攥著自己的衣領,腿腳發虛,一個晃神就坐了下去。卡姆斯基彎下腰,屈指彈了彈他的鹿角。

  「不錯,挺別致的。」他試著去觸碰燭火,被燙得抽手,那一點微弱的燭火仿佛是實質一樣粘附在他指尖,不斷給他帶來傷痛,「該死,該死的!」卡姆斯基把這一截手指折了下來,扔在地上,燭火便將它燒盡了。

  「嗚喝,咳咳,嗚嗚呵……」鹿正康在不斷抽噎咳嗽,他已經感覺不到四肢末端了,頭疼得要命,他摟著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冷極了的樣子。

  卡姆斯基試圖調用數據把自己的手指長出來,可卻失敗,這手指徹底不屬於他自己,已經被「淨化」了。

  「你真是一個很特殊的孩子。」卡姆斯基也不以為意,「數據世界出現錯誤實在太正常了,不過你和你的女朋友,那個叫蘇湘離的女孩,你們真的是太不正常了!你們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錯誤,我一直都想親自和你聊聊,我是說,好好聊聊,談談理想,談談世界。雖然這裡不是我最初設想的交談環境……」

  鹿正康擠出兩聲笑來,混雜咳嗽里,倒很陰陽怪氣。

  「你還是看不起我,對吧?你覺得我是一個沒有道德觀的壞蛋,你覺得我只是在利用自己的知識和權力害人,對不對?」卡姆斯基拍拍手,黑漆漆的天穹上落下一面大大的鏡子,正好放在鹿正康與卡姆斯基之間。

  「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多可憐!」

  鏡子裡的鹿正康可憐極了,完全是被打垮的癮君子的樣子,而其實他是被窒息感弄得幾乎昏迷。

  「你的所有痛苦、傲慢、快樂、憤怒!都是數據,通過儀器傳到你的大腦里,讓你的腦子對這些情緒信號信以為真。你很難受吧?我只要稍微發揮一下想像力,你就會被五馬分屍!怎麼樣?試試看?!」

  卡姆斯基拍拍手,鹿正康陡然感到一股空氣湧入自己的肺里,窒息感急速遠去,連帶他發黑的視線也清晰起來,手腳知覺回來了。

  然而,他聞到了濃烈的腥臊味,聽到了一陣陣的喧囂聲,手腳、脖頸上套著繩圈,他躺在一張黑漆漆、髒兮兮的木床上,鏡子還浮在眼前,他看到自己穿著麻布的囚服,渾身遍布灰黑的油垢、泥污,披頭散髮,鹿角都被潑了一層血。

  「中國人的古老刑罰,我這是主隨客便,你要是想試試西方的刑罰也可以,直說一聲就好了。」

  卡姆斯基打扮成黑面判官的樣子,斷了一根指頭的右手攥著一面令牌。

  五馬分屍,鹿正康來到了某個古代的刑場,陰慘慘的天氣,還有一群穿著樸素衣物的看客,都是很激憤,很快樂的樣子。

  五匹馬都是健康的好畜生,渾身的毛皮油光水亮,左手邊的那一匹棕黃色的母馬漫不經心地趿著蹄子,右手邊的那一匹是黑色的,還噴了一坨大糞,濺在鹿正康手上,熱烘烘,濕噠噠的馬糞。

  馬兒們發出嘲笑的嘶鳴,它們側過頭來,露出濕漉漉的眼睛,目光說不出的譏諷。

  黑面判官卡姆斯基一拍腦袋,「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問,小子,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有信仰嗎?」

  鹿正康不說話,仰著頭,鏡子飄在他眼前,鏡子裡的倒影,他看著自己。

  就在不久前,這個不久前,指的是以他樸素的時間觀念中的半小時不到,他還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現在呢,任人宰割,手裡還攥著一坨馬糞。

  卡姆斯基憐憫地看著他,「一直以來都順風順水的小鬼啊,你是不明白自己虛榮心破碎的痛苦的。」

  「我明白。」鹿正康低聲說,「我明白。」

  「哦,大小姐總算開金口啦!」卡姆斯基哈哈大笑,「對付你這種硬漢啊,就是得玩心理戰術,你看,你也不怎麼了不起嘛!」

  鹿正康也跟著笑了笑,他頭頂的鹿角就像是一捧花一樣,又或者是極度誇張冗餘的冠冕,讓他移動腦袋都不太方便,尤其是長到背後的鹿角,很咯。當初他特別喜歡自己身上的特徵,覺得自己哪怕沒有系統也是很不凡的人,現在,這些光榮的東西只給他帶來一些尷尬的處境。

  卡姆斯基嘆著氣,「你啊,我太了解你們這些小孩了,做什麼事情都衝動,沒有自己的三觀,會很容易就被周圍人影響。你在一個意識形態濃厚國家出生長大,也一定會被同化的,然而,這種信仰實在太脆弱了,我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打敗你。讓你受盡最大的痛苦,讓你享受無與倫比是快樂,都能摧毀一個人。我想知道,是什麼,能讓你在這座島上堅持下去?好好想。」

  「是愛。」鹿正康說,「人先要自愛,再愛家人,再愛親友,再愛社會、國家,全人類。」

  卡姆斯基噗嗤地笑起來,他馬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繼續,你繼續,還有嗎?」

  「……」

  卡姆斯基讚賞地點點頭,「你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比很多大人看得都清楚了。」他揮了揮手中令牌,鹿正康聽到一聲響亮的鳴鏑,五匹馬受驚開始狂奔,繩索繃緊,鹿正康被猛地扯到了半空。

  他感覺自己仿佛是什麼魷魚絲、豬肉脯這樣的零嘴似的,肌肉纖維根根斷裂。

  左手手腕斷裂,右手手肘斷裂,左腿腳踝斷裂,右腿從根部撕裂,他被分成了五份,綁著脖頸的那一端拉著他的殘軀,從刑台上掉下來,一路被拖曳著闖入圍觀的人群里。

  鹿正康的頸骨第一時間斷裂,可他的頭顱意識還清醒著,他從那面鏡子下被拉出來了,看到了秦國陰鬱的天,人群爆發一陣驚呼。他被馬匹拖著穿過看客們,他們臉上的神情仿佛一場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