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卡姆斯基站在舢板上俯下身來,他的面容籠罩在陰影里,鹿正康抬著頭與他對視,鹽裔不需要呼吸,可鹿正康卻感受到了急速加強的窒息感,他知道,是卡姆斯基想看著他垂死掙扎,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在這裡,連反抗的能力都不存在,鹿正康便只是沉默不語了。
卡姆斯基突然嗤笑一聲,臉上的濃蔭散去,露出他笑眯眯的表情,說實話,他是一個很英俊的老年男性,又陽光又慈祥的。可他背後是一片黑漆漆,昏沉沉的天,鹿正康看著他,只覺得發冷,海水沁進他毛孔血管里去了。
「好一個硬氣的小鬼!」他這樣誇讚道,「鹿正康,對不對?梅花鹿的鹿,正確的正,健康的康。2077年6月22日出生,中華人民共和國,漢族,還是個高中生!你真的很出色,出色到讓我都欣賞你了。」卡姆斯基語氣平淡,可總有些陰陽怪氣的意思,「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還在學編程,而你已經會自己製作AI程序了,我是在大學時才做出第一個AI的,她的名字你也很熟悉,rA9,我的愛人。」
鹿正康咧嘴,二十一世紀初就能製作AI,果然不愧是引領時代的天才。不過這樣的天才居然也愛上了人工智慧,真是夠諷刺,看來不論人的智力發展到什麼階段,孤獨總是如影隨形。
卡姆斯基盯著船邊的男孩,從他的神態上就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你覺得好笑?確實好笑,不過我真的是很需要她,一個書呆子在學校被欺負,被女孩們看不起,他們當眾扒下我的褲子,把我倒著塞在垃圾桶里,推著上了操場,我還記得太陽曬在我屁股上的感覺,火辣辣的,當時全校的人都看到了,我聽到了每個人的笑聲,學生的,老師的,還有掃地的,廚師們,他們笑得我在垃圾桶里直發抖。
「那天以後,我就有了一個垃圾桶寶寶的外號。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那天我穿了一條印著海綿寶寶的內褲。我穿它只是因為我喜歡看海綿寶寶,但不代表我喜歡讓別人知道我穿了一條印著海綿寶寶的內褲。」
鹿正康沒有笑,雖然卡姆斯基描繪的很幽默,可他說的內容並不好笑,而且,他快被窒息感殺死了,於是更笑不出來。
「放心放心,你不會死的,我只是為了防止說話時被人打斷,所以我喜歡讓人窒息。」卡姆斯基微笑,「我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因為太喜歡打斷我說話……所以,你明白的,她自殺了。」
鹿正康盯著他,雖然說不出話,可目光卻滿是鄙夷。
「哦,小子,我滿以為你會理解我的,像我們這樣富有智慧的人,通常都是為知識所困擾的,當你意識到周圍人有多麼愚鈍,當你意識到世界奧秘是多麼廣闊,當你想找一個一起談論一些高深的話題,而她卻只會不停的打斷你,並且要求你去購買一些奢侈品。我現在還記得那個女人的舌頭耷拉在鎖骨上的樣子,當然不體面,但不得不說,比她活著的時候讓人舒服多了。」卡姆斯基發出一陣短促而突然的怪笑。
鹿正康依舊是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忍受著反派的喋喋不休。
「隨著我的交流面越來越寬廣,我也的確遇到幾個聰明人,可他們通通不喜歡和我說話,一個是如此,那也很正常,兩個是如此,那是我運氣不佳,但所有人都這樣,那,就是他們的問題!」
卡姆斯基在舢板上來回踱步,「正因如此,我才越發熱愛我的rA9,我常常叫她楠塔,我記得我笑的時候,附近有一個長期的跳蚤市場,只要騎著自行車,在小路上慢慢走上半小時就能到,在那裡,我遇到過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士,她的小名就是楠塔,她漂亮極了,但毫無疑問是個沒有廉恥的婊子,她不是生活困頓,她只是有一個下賤的丈夫。我聽說,她流過四次產,她不能生孩子啦,每次見到她,楠塔都會給我一小塊現烤的派,當季水果做的派。所以,我也偶爾把我的楠塔成為派派。」
卡姆斯基深吸一口氣,仿佛他回到了那一片金色的麥田,一個在美聯邦鄉下小鎮長大的孩子,他的歲月里總是離不開那些風土人情的。發黃的百葉窗,彈簧損壞的沙發上躺著醉醺醺的拉德利外公,地上倒伏的私釀威士忌酒瓶,門口胡桃樹枝頭跳躍的知更鳥,穿著工裝褲吊帶衫侍弄紫色薰衣草的史蒂芬妮阿姨,說著粗俗俚語從院子前走過的戴帽子的一群牛仔,還有佛羅里達六月雲彩舒爽的藍天。
鹿正康若不是渾身被玻璃海束縛住,幾乎都要給他鼓掌了。
「小鬼,知道嗎,我覺得,我們之間的區別,更多的在於成長的環境。我向來都看不起現在的年輕人,他們沒有信仰,混吃等死,靠著政府的補助金在破爛的租房、汽車旅館裡,戴著VR頭盔就能度過無所事事的一天。這太可怕了,我看到的不是一群人,不是一群社會動物,而是一群野獸!滿足於基本的需求,脫離了瘋狂的欲望,他們什麼都不是啦,哪怕是路邊的一帶水泥也比他們有用的多,他們只是一堆占用社會資源的垃圾!垃圾都不如!」
卡姆斯基表現地格外有激情,他是個瘋瘋癲癲的傢伙,鹿正康早該知道這一點的,從他倆在海岸相遇的時候,鹿正康就該意識到眼前這個科學家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但他那時候還被《鹽與避難所》里的故事所束縛著,完全只當卡姆斯基是一個無關緊要的NPC,這種傲慢拖累了他。
「我很好奇,你的信仰是什麼?我曾經讓你挑選過的。那麼多的信仰類別,神、科學、神秘學、意識形態。你選擇飛天麵條怪物倒是不出意料的,但我想知道更多!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在這個島上掙扎?嗯?」
鹿正康被卡姆斯基一把抓了起來,從水裡撈出來時,玻璃態的海水從他衣物甲冑的縫隙里流淌出來,沒有沾濕半點。
鹿正康二話不說就給了卡姆斯基一個頭槌:「頂你個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