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的傷好了。
阿成給了她一頂帶面紗的斗笠,每天帶她出去見世面。
「阿成,什麼是,靚仔?」
薜荔退後半個身位,把臉從後方湊到阿成的耳邊,素白的面紗輕輕刮蹭他的耳垂,有些癢。
阿成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感到不適。
內心中某個死去的青年,開始掙扎。
「靚仔就是好看的男孩。」
「嗷,呀,那好多人,都叫你靚仔的。」
「這是禮節,就像很多人叫你靚女一樣。」
阿成解釋著,他不喜歡廣東,但是這裡是一個很有包容性的地方,讓人想要迷失,被漸漸同化。
在阿爹買到船之前,他們只能待在這兒。
「阿成,」薜荔指著街邊的餐鋪,「那是什麼字?」
「煲仔飯。」
「咦?煲仔?煲仔又是什麼仔?」
「母雞啊。」阿成嘴一滑,說了句俏皮話。
「嘻嘻嘻,哈。」薜荔笑得很開心。
阿成感到無比的舒爽,山鬼姑娘的笑容,總是好治癒人心,有比是一劑良藥,叫人心頭小鹿亂撞。
阿成輕輕搖頭,沒有再說什麼,然而,嘴角的笑,怎麼也壓制不住。
「阿成,你看,比武招親。」
街道盡頭湧來一群穿著紅衣的雜役,敲鑼打鼓,當中有三個看著老成的男人在分發榜文,後排還有舉著大旗的人,旗子上就寫著「比武招親」。
整個過程,出了喧鬧的器樂聲,他們一行人竟然沒有說半個字。仿佛是一群奏樂的木偶,抑或雜技開場前掀開幕布的透明人。
「什麼是比武招親啊。」
阿成就解釋,某家要嫁女,於是就廣邀俊傑英雄,在會場要考較才藝武功,優勝者召為夫婿。
「什麼是結親?」
「就是兩個人,在一塊。」阿成苦笑,「不過,我們這樣的不算。」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阿成,我想和你結親。」
「不,你不想。」
「我真的想!」薜荔輕輕捶打阿成的脊背,他感覺自己的胸腔迴蕩著空空的聲音。
「……等你多學些書文,明白事理了,就知曉了。」
阿成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語氣艱難。
回到客棧,進了大堂,就看見阿爹在櫃檯前喝酒,掌柜的也端著小小的白瓷酒杯,陪著阿爹閒談。
阿成很少看見阿爹這樣放鬆的姿態。
身體斜倚著台面,右手支著腦袋,臉上帶著酒醉的紅暈,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甚至給人慈祥的感覺,他的目光迷離,暈著水光,就像打了哈欠後的樣子,慵懶而舒適。
阿成領著薜荔從門邊繞開,沒有進入父親的視野範圍。
大堂里擺了十來張桌椅,現在正是飯店,客人們吃吃喝喝,喧鬧的聲音很嘈雜,阿成的到來,沒有驚起眾人的關注。
特意選了角落的一張矮桌吃飯,這裡靠近柱子,甚至還有布簾,算得上一個小小的隔間,在這裡,薜荔可以摘下斗笠,露出真容。
小二是相熟的,走過來第一句話,「靚仔,還是昨天那樣?三熱菜,二冷盤,四兩米飯一碗,二兩米飯一碗,是不是?」
「是。」
小二笑眯眯地往後廚去了。
客人們吃飯時總喜歡談論時事。
不久前,金剛宗覆滅的元兇調查出來眉目了。
據說是來自黑天外道世界的邪徒。
他們不知用什麼方法,跨越了星河。
金剛宗殘餘的門人同剩餘十三個宗派的宗主正在緊急協商,要提前召集天下武者,重啟正邪大戰。
「都說上一次大戰勝得輕巧,原來是對面保存實力了,真奸吶!」
客人們都在抨擊惡道星邪徒的狡詐,阿成透過帘子去看父親,他還在喝酒,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無法從他的背影里看出一點點躁動的儀態,他的腳,擱在高腳凳的橫板上,一動不動。
阿爹應該是最恨那些邪徒的。
阿成卻感覺阿爹在帶他們逃離,事實就是這樣,當初在正邪戰場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是一個怯戰者,是什麼讓他軟弱了?
阿成猜測,或許是父親可笑的理想。
要隱居起來,蜷縮起來,當一隻長命的龜。
……
阿爹買到船了,他們出海,拋下陸地,那裡正在掀起戰火。
一路上有海島,但不是每個都適合居住。
阿爹似乎什麼都會,他平時都沒有展露出自己的本領,但是不論開船,還是求生,他都精通之極,簡直像是一輩子活在船上的老漁民,而不是一個久居內陸的農夫。
阿成沒有問,他只是負責好飲食。
實話實說,他做的不好吃,沒有醬醋,只有粗製的海鹽,做千篇一律的海魚,除了苦咸和淡淡的肉味,沒有別的能給舌尖以驚喜。
阿爹向來有什麼吃什麼,阿成不浪費自己做的食物,但薜荔實在不太樂意吃。
阿成偷偷把僅剩下的一朵曇花給了她。
摘下來幾個月了,曇花還是鮮活的。
薜荔有了這一朵花,就很幸福了。
她開始接受人類飲食中粗糙的那部分。
離開了陸地,離開了紛爭,同時也離開了享受。
在海上漂泊的三人,完全無法得知戰況。
阿成與阿爹都已經被認定是叛逃者,負責給他們傳消息的令長將他們屏蔽了。
每個省有負責傳遞公文的文正都督一人,向下傳遞到每個城的校文尉官,再向下到令長,每個令長負責百戶人家,所以又稱百戶令。
令長最後給他們發的消息是全地戒嚴,只帆不得入海,跨省者需有路引,如有違令,按叛逃處置。
這是很嚴重的處罰,甚至可以說阿成父子倆現在已經是死人了,除非永遠不回陸地,永遠不被人找到。
阿爹對此很淡漠,阿成卻很憤怒。
不過有薜荔在,他們二人從來沒有爭吵。
終於,在秋末,他們找到了一個得天獨厚的海島,淡水充足,林深地廣,海灘邊還有一些廢棄的房屋,估計曾生活過漁民,現在原住民都去打仗了,房子當然也空置下來。
三人開始新的生活。
……
某日,阿成從靜坐中醒來,許久不見動靜的曇花紋傳來溫熱的感覺,有人發了消息。
他思忖了一下,覺得察看,但看到的人叫他大吃一驚。
是他們的令長。
「通緝令:山鬼薜荔,女子外貌,係為此次大戰罪魁禍首,發現行蹤者賞金萬兩,捉拿歸案者可得神一階武學任三本。」
阿成臉色蒼白,身子搖晃,只感到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