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了鹿宗平半分鐘,他面無表情。
也沒有派發任務給我。
因為不能主動開口,所以我們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當然,我可以發郵件給他——可當我編輯郵件時,視力又有些消退,雖然不至於全瞎,但要用郵件當作我的日常溝通渠道是不可能了。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命運要對我這麼殘忍。明明活著都已經這麼難了,還要給我設置種種障礙。
早知今日,打死我也不會去紺碧大廈的。
或許當初我死在那裡才是個好主意,這種漫長的折磨快讓我的鬥志都消磨殆盡啦。
按理說,我不是個好人,在街頭混,髒活也做過,手裡也沾過血,死在我手裡的人已有許多,上天堂不是我的奢望,我只希望地獄是假的。人要活下來真的是一種奢求嗎?我活在這樣一個遊戲裡,讓我想吧,假使這個遊戲和別的所有我知道的遊戲相同,我是一個遊戲人物,說不定還是個相當重要的角色,我做出的所有選擇都早已經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
知道為什麼我不肯承認自己活在遊戲裡嗎?我只敢假設我活著虛擬世界裡。
因為我害怕。
操作著我進行選擇的「玩家」們,他們才是真正的話事人,假如這個世界是特意被設計出來用作娛樂的,那就沒有所謂的隨機和變化,命運這種東西在這個世界是劇情,劇情是必須完成的,否則……
我突然瞧見鹿宗平冷漠的臉龐上泛起細微的歡快笑意,就像平靜湖面被風吹皺的漣漪。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現在你知道了。如果你不想做決定,就先拖延著吧。」
是的,我明白了。
劇情這種東西,如果我不去推進,世界的改變就會停止,也就是說,如果我不做最後一步的決定,那我就相當於——永生不死。
這個想法太詭異了,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強尼的時候,他直接冷笑地表示不信,還說什麼,「我還以為夜之城沒有比我更瘋的。」
這很好驗證,只消我給傑克打個電話,「嘿,老兄,艾芙琳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很不錯,我已經和那個叫朱迪的妹子談過了,正打算去雲頂。」
「有勞你,不過接下來我會來幫忙的。」
「哈,我你還放心不下嗎!」
「說什麼話,傑克,你知道我有多相信你。」
「謝謝,妹子(西語),你要來就來吧,我們在麗茲等你。」
電話掛斷。
記得上次和傑克打電話,問他任務進行到哪一步了,他也說剛和朱迪談完,這麼久了,他還保持著完全一致的興奮。
你瞧,強尼。
雖然我現在眼前一片漆黑,但我能猜到強尼彆扭的表情,一定有趣極了。
「他媽的。」他這樣說。
我簡直要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重錘的一句話。
「什麼?」
——你也只是一堆被人□的爛肉而已。
強尼被這句話嗆住,很是安靜了一會兒,我猜他一定委屈地像只被甩的雞,而我呢,已經放空大腦,讓各種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湧出來——而這些想法,甚至有可能不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是劇情需要我這樣去想。
瞧瞧,多噁心。真相這東西真叫人恐懼。
等我的視力回來時,強尼在抽悶煙,他瞥了我一樣,很厭煩的樣子。
怎麼了?小娘炮?
「我只是覺得噁心。你說的話完全是狗屁,我問你,為什麼你活了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一點沒發現自己活在謊言裡,反倒是這兩天,突然之間,」他比劃著名,手舞足蹈非常激動,「突然你就冒出這種傻逼想法,你說,是不是因為你上了當,被人下藥了,被精神控制了,對,那個酒保就不是好人!」
我瞧了鹿宗平一眼,拼著不要視力,問他這樣的話,「鹿,你告訴我,我過去的記憶是不是偽造的?」
「不是。」吧檯後的人回答道。
「你沒騙我?還是說,你也不知道?」
「我這兒有你十多年前,剛入學不久吃壞肚子然後吐了一課桌的照片。」
「不了謝謝,還有,為什麼你會保存這種照片?」
「因為真的很壯觀。」
我想起來為什麼討厭這鳥人了,他最樂意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別人的黑料,而且是個心眼極小的傢伙。
「其實我是個很寬容的人。」
哦,好極了,這人還會讀心。
「我不會讀心,我只是能猜到你會想什麼。」
「那什麼……我先走一步!」強尼,扶我一把!
回到公寓,我還在糾結視力的問題,強尼卻說,「V,就在剛才,我有了自己的視覺。」
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我能看見了就是能看見了。」
那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你還是閉嘴的時候最討巧。」
噯,強尼。
「嗯?」
我想明白一個道理,我只能跟你說,我不知道說出這些有什麼後果,但我覺得,和你說說應該沒問題,正好,你也幫我參謀參謀。
「說來聽聽。」
你瞧,現在我們都可以確定,有種名為劇情的東西,在推動世界發展,所以更高級別的那些玩家們就通過我來體驗劇情。
「對,是這麼回事。」
有沒有可能,我的失明也是一種劇情需要,為了不讓我把真相說給更多NPC,防止劇情失控。
「假如真的有玩家,他們大不了讀檔一次就好了。」
對,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活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玩家一定有辦法讓我沒法察覺真相的。假如我敢把真相說出去,他們絕對會採取措施的。
「不一定。」強尼三秒一支煙,表示他很用力地思考,「既然劇情這種東西真的怎麼重要,是這個遊戲裡唯一重要的事物,更大的可能是,一旦做出超常規的行為。不需要玩家們下場,你就會受到劇情的反擊,你會失憶,或者被催眠,更嚴重的話,你還會遇到意外,而我可以想到最可怕的場景——劇情會奪走你的一切,把你的摯愛、朋友、親人,通通殺死。」
有道理。那真是足夠殘酷了。哦,對,有沒有可能,其實我最大的敵人就是劇情本身,而玩家反倒是有可能幫助我的……紺碧大廈,那一晚,我怎麼也走不出去,直到把晶片插上才成功逃脫。當時我就注意到命運並非無懈可擊,其內部有更高的準則,或許還有逆反的力量。
一個簡單的道理:關鍵劇情比細枝末節更重要。只要我把節點完成,剩下的可以自由發揮。就像傑克,我可以托他去找艾芙琳,但只有口頭工作,剩下打打殺殺的內容必需我本人到場。
當我和強尼推理到這一步的時候,瘋狂大膽的想法在各自的腦海醞釀,而憑藉不言的默契,我們可以不約而同地在心裡說出下一步的行動——
向玩家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