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村那傢伙也是開車來的,還是敞篷跑車。
至少比我的那幫朋友們來得靠譜。紅髮男人顯然在一種半昏迷狀態,被竹村拉上副駕駛,而我們的日本佬也忍不住抱怨:「你身上跟屎一樣臭!」
我和強尼坐在車尾,這地方還算寬敞。
竹村發動汽車。
如果我猜得沒錯,馬上就有荒坂忍者來襲。
趁著這個時候,我打量著副駕駛座上的紅髮男人。
上一個世界的,另一個我。
真狼狽啊。
好朋友就死在眼前,本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遭到背叛,變成垃圾,身上比漚了七天的化糞池還臭。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不怪你。
「強尼,你應該知道,自由是一種什麼感覺。」
「對,像海岸吹來的風,像墨西哥美人的胸,像是在沙灘上開燒烤派對,這些東西你都能做,因為你既有這個想法,又有這個能力。」
「我喜歡你的比喻,尤其是墨西哥美人的那部分。」
「你有什麼想法了沒?就打算看著這兩個傻逼被人砍?」
「不論我們有什麼想法,問題是我們也無能為力。」
「是,這種感覺最他媽討厭了。」
「喲,又心疼了?我看你乾脆別叫強尼·銀手,改叫強尼·甜心得了。」
「你不懂。」強尼指著紅髮男人,「一想到他的腦子裡有另一個我,那種感覺,就像是吃了個上世紀產的午餐肉罐頭一樣,膩味,噁心,但卻不得不承認這玩意真有效。」
「我懂,別忘了,這人就是另一個我。我也和他一樣,就那麼臭烘烘地躺在垃圾里。和一台報廢的家用電器一樣。你知道嗎強尼,我人生中第一次產生對死的直觀感受,是在小時候,看到路邊有個開卡車的男人,載著一車廢品,裡面有台損壞的伺服器,電線和插口露在外面。那時候我就在想,滿身都是改裝義體的我們,是不是死後也是這樣,皮膚脫落,電線斷裂,一動不動。」
「聽著挺生動的。操,我想起一件事。」
「什麼?」
不等強尼回答,荒坂的忍者們來了,他們開著摩托來的,就在高速公路上對著竹村射擊。
叫竹村的男人很強,就像特工電影裡的主角一樣,別人打他總是沒法命中,而他三兩下就能帶走一個敵人。
坐在他駕駛的車上,我們可很有感覺——就像騎著一頭憤怒的虎鯨,左右擺盪,慣性一刻不停地試圖把我們甩出去。關鍵時刻是強尼拉了我一把。
多謝關心,老東西。
紅髮男人在這樣激烈的追逐戰里稍稍清醒了一些,竹村遞過去一支氣動注射器,叫他幫忙開槍射擊來敵。
哦,場面精彩極了,真可惜我沒法把當事人的體驗原原本本地傳達給各位。我看到紅髮男人在注射藥劑後不自然的亢奮——他腦袋上可還留著彈孔呢,應該說,他絕對是死過一次的人,就像我一樣。
最後一名荒坂忍者真是瘋極了,揮舞著螳螂刀,如一隻飛翱的怪鳥,在座駕爆炸前一秒起跳,落在車前引擎蓋上,真難為他了,他大喊著叛徒,朝竹村和紅髮男人揮刀。
竹村用最大的努力,試圖甩開這個瘋狂的忍者,假使說剛才我感覺是在騎虎鯨,那麼現在就像是站在鬥牛的牛角上。
我們被甩飛了,那個忍者也是,被甩到車頭的邊緣,下半身落在外面,於是被車子一路頂著,撞在路邊的水泥立柱上。
真是大片式的戰鬥,爆炸,赤紅的火焰,濃煙,血和飛濺的機器零件,燃燒的殘骸和身心俱疲的演員,還要什麼呢?
我和強尼都躺在馬路上,各自都喘著氣。
乾淨而雲層疏淡的天空,一點點陰沉下去。光線退散。
我們來到老維克多的診所,他正在努力為紅髮男人施救,竹村幫忙打下手,而德拉曼這位意想不到的朋友也在提供幫助——剛才就是他把竹村和紅髮男人一路運到診所的。
我和強尼,是兩個幫不上忙的旁觀者,我們看著維克多打開紅髮男人的顱腔,暴露器官和義體,血、組織液、冷卻液滲出來,黏糊糊的。我不敢細看,而強尼卻很認真。
「喂,你變態嗎?人腦子有什麼好看的?」
「不知道,但我就是想看。」
「聽說人在快發瘋的時候就會做一些無聊的事情舒緩神經,你是不是也這樣?」
「說不準,可能吧。」
施救的過程持續了漫長的時間,這對所有人都是一個煎熬。
在我的經歷里,約納斯只是拍了拍額頭,就治好了我的傷勢,可到了這裡,一切工作都非常複雜,當維克多取出紅髮男人腦子裡的子彈時,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包括強尼。
「你嘆什麼氣呢?你又沒去幫忙。」
「感同身受,你懂嗎小妞。」
「得了吧。」
「我現在真好奇接下來的場面是什麼。」
說實話,我也好奇,因為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也註定在我身上發生。
手術很成功,但不久後,紅髮男人又出現了神經性休克,於是二次施救……
忙了一整天,身為旁觀者,我們很清楚老維、竹村和德拉曼為了救治紅髮男人付出的努力。
終於,他醒了。
只是還不會說話。
至少眼睛已經睜開。
竹村又來看了他一回,不一會兒,他又睡了過去。
時間飛快跳轉,這一切都在我的冷眼旁觀下。
等他確實睡醒,且有力氣說話,接下來的對話我和強尼都有在仔細聽。
「V,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唔,腦袋裡,有各種幻覺。」
「能和我說說嗎?」
「有刺眼的光,周圍亂鬨鬨的,我站在舞台上,幾乎無法呼吸,心中充滿了……憎恨。然後我抓起麥克風想發泄出來,但一點用都沒有……我還夢見拿著炸彈去炸荒坂塔……」
我和強尼聞言各自嘆息。
「V,那不是夢,是記憶,這個晶片上有某個人的人格意識體,而你夢到的,是他的過去……你沒多少時間了……這晶片好比是個炸彈,現在引線已經著了,你最多還有幾周,銀手的意識體正在覆蓋你的意識。你會逐漸占據你的身體,等到某一天,你就會徹底消失。你明白吧?」
我操!
不止當事人傻了,聽眾也傻了。
我一把掐住銀手的脖子,將他按在牆上,「你他媽滾出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