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尼·銀手,該死的後現代土匪,他簡直要了我的命了,就因為他,我不得不面臨社會性死亡的窘境。
可能我就是和他不對付吧,這個老頑固,他不能接受一個現實:我們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就因為他是這個虛假世界裡更虛假的數據意識。
噯,雖然我挺能理解他的想法,畢竟我和他感同身受,可不代表他可以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對我的生活加以干涉,他是一個客人,一個由Relic晶片帶來的客人,而我才是身體的主人。
「V,加油!你就快要把自己活活掐死了,加油!」
「嘿,你們愣著幹什麼,快去幫她一把!」
「這是犯了賽博精神病了嗎!」
這些人一擁而上,把我按在地上,抓手抓腳,我說大可不必,接下來他們就當我真犯病了一樣,取來繩索捆好。
於是情況就是這樣,我又躺回了床上,朋友們為了不打擾我休息,決定臨時把派對搬到鹿宗平的酒吧去,不出十秒,房間裡就只剩下零星幾個人了,而且他們還把我的家什一併帶走——這幫髒心爛肺的!
強尼這會兒也消停了,他帶著驚嘆的神情問我:「你是在哪兒找來這麼一幫極品的?」
哦,當你在街頭混久了,什麼樣的人都能遇到,夜之城是個嚼人的機器,每天都有滿懷希望的人進來,每天都有疲憊不堪的人離開,有些人被榨乾了血和靈魂之後,就在街頭流浪,而我也曾是他們的一員。
強尼手裡多了一支點燃的香菸,「想不到你還是個詩人。」
不,我不是詩人,但一位老師曾告訴我,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位詩人,詩歌就是言語表達不了情感時的彆扭產物,人的一生里,總有那麼幾個時刻,會強烈地表現為有話說不出的情況,那這時候,這人就確然是個詩人。
「哈,哈,」強尼乾巴巴地笑了笑,「所以說我討厭詩人,他們從不說人話。」
鹿宗平那個鳥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床邊,「你們兩個相處得不錯呀。」
「別說了,我快煩死這人了,等等,你能看到他?」
「當然,強尼·銀手,一個有膽氣的凡人。」
強尼:「你又是哪來的賤逼?不會說人話嗎?」
鹿宗平朝他指了指,強尼突然就消失不見,「喂喂,你把他殺了?」
「不,還沒有,但你得教會他怎麼管好自己的嘴。否則下一次,就得讓你們兩個都吃點苦頭了。」
「比如說?」
「你應該沒忘記你邊寧老師讓你寫檢討然後當眾朗讀的時候吧?」
「喂,我可是大人了哦,你這招就只能對付小孩兒而已!」
「沒錯,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寫檢討已經不能再擊穿你的厚臉皮了,沒問題,我可以讓你當眾朗讀自己的網絡遊覽記錄。」
「對不起我錯了!!」
鹿宗平面無表情地看著我,這人從來都是這副樣子,我猜不出他在想什麼,但他確實是可以猜到我的想法——或者說,他會讀心。想想看,他的長兄和母親自稱為神,那鹿宗平絕對是個神二代。
說起來這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所謂的神,應該就只是擁有權限的那類人吧,就像管理員一樣。
「這麼多年,我一直沒和你坦白,V。」他的語氣突然很溫和,這麼些年,我從沒聽他這樣說過話,實在叫我有點害怕,「現在你已經自己知道了,你生活在一個模擬的世界裡。既然你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那麼以你的聰明,可能也能想到接下來的發展。」
「……」
「你想得沒錯,你就是這齣戲劇里當之無愧的主角,所以你會逢凶化吉,而且也必然要經受命運給你的苦果。」
「鹿,救救我。」
救救我,真的。
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活在虛假世界。我想要自由,想要宇宙賦予生命的自由,而不是文明賦予造物的自由。
救救我。
「求你。」
鹿宗平的語氣依舊溫和——這可不是好事,這明顯是臨終關懷的語氣——「別怕,我當然會儘可能地救你,可你得走完自己的旅程。」
「什麼旅程,生命旅程嗎?」這句話顯得我很軟弱,但事實就是這樣,我確實是這麼說的。
而鹿宗平聽完後嘴角略微抬了一下,其實你明明是要笑場了對不對?
「不,是你的愚人旅程,終點還得你自己抵達。」
「你不是神嗎?你不應該無所不能嗎?」
「別聽我大哥瞎說,他腦子有病。」
「可你也能看到強尼。」
「那是我天賦異稟。」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是不是覺得我不值得勞您大駕?」
「別無理取鬧。」
我明白了,你也一樣,你和創造這個世界的那些人一樣,都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別這麼想,你就當我是一個旅居在這裡的客人,我不能對主人家的安排指指點點,會被趕出去的。」
「鹿,我多麼希望你沒來和我說這些,至少,能給我留一點可憐的希望。」
「別難過,你瞧,誰來看你了。」
是好兄弟傑克,這個笨笨的大塊頭,「妹子(西語),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傑克,看到你沒事,我也很高興。」
「就是這樣,V,鼓起勁兒來,不過話說,你剛才,是在表演什麼節目嗎?」
「不,傑克,我不至於通過把自己掐死的方式給派對助興。」
「那你身上可能出了大問題,對了,有些事兒我得和你交待清楚,在那天晚上,我們分開之後,我被那個金髮的男人給治好,之後,三郎的保鏢找上門來了,當時我在野狼(傑克母親經營的酒吧),那個傢伙把我們都揍翻了……」
讓我們忽略傑克的長篇大論,這傢伙自說自話,其實我並不很關心這些,我現在真的很累。但還是讓我簡單說明一下情況:自賴宣弒父之後,他就將我和傑克這兩個倒霉的小偷誣陷為殺人兇手,竹村五郎因為保護不力,被公司取走了所有武器、財產和植入體,又被賴宣使喚著過來找傑克的麻煩,而等這人捉住傑克之後,荒坂的忍者小隊又奉命前來清除竹村,一場亂戰,野狼酒吧不得不重新裝修,差不多得兩個月後才能重新開業了。
在竹村遇到危機的時刻,傑克出手幫了這傢伙一把,這是看在他先前沒有傷人的份兒上。「他這人兒吧,看著是個好樣的,如果就這麼平白死了,真可惜。」這是好漢之間的惺惺相惜。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竹村一夜之間從三郎的近衛,變成了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他需要我們的幫助才能奪回自己的一切,包括將賴宣弒父的真相公之於眾。
你瞧,我其實一點也不關心這些,我只想活下去。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的系統突然檢測到Relic故障,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頭痛,又因為我被綁著不能動彈,有那麼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真的要死了。
傑克猛烈地搖晃我「V!」
「V!」
下一秒,眼前墜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