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雙喜臨門

  第631章 雙喜臨門

  俄國,聖彼得堡,莫伊卡河沿岸,距冬宮不遠的英國使館。

  亞瑟叼著菸斗雙手環抱的坐在辦公椅上,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擺在桌上的那枚以天鵝絨裝飾的錦盒。

  一枚鑲嵌著紅色琺瑯的金質二等聖安娜勳章靜靜躺在其中,金色的劍形裝飾和緞帶為其本就華麗的外表更添幾分莊重與榮耀。

  一看到這枚勳章,亞瑟的腦海中就忍不住回放起昨晚沙皇為他授勳的場面。

  身穿鑲金刺繡的黑色軍禮服的沙皇在音樂聲中出場,輕輕抬起手便能使得樂聲漸止,招來所有人的目光。

  沙皇從金色托盤中拿起勳章,親自為亞瑟佩戴在胸前,動作的細膩程度,就仿佛生怕弄皺了亞瑟那身上好的衣裳。這樣溫和的態度與動作,簡直都能讓人忘了他的外號其實叫做『棍棒』。

  而在經過了先前不愉快的外交交涉後,沙皇在為他頒發勳章時的贈言聽起來更是多了些許諷刺的意味。

  「為了表彰亞瑟·黑斯廷斯爵士在科學、藝術、文化方面的才華和智慧,更是為了表彰他在維護世界秩序方面做出的傑出貢獻,以及他對英俄兩國關系所展現的深刻理解與貢獻,朕,俄羅斯帝國皇帝,尼古拉一世,在此授予他這枚象徵榮譽與信任的勳章——二等聖安娜勳章。」

  末了,授勳儀式結束後,沙皇甚至還破天荒的以十分親昵的態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他說:「這不僅是對你的獎勵,更是對你未來的期望。」

  獎勵嘛……

  亞瑟確實收到了,二等聖安娜勳章的造型十分華麗。

  從右肩斜掛至左腰,搭配著寬幅紅色絲帶的綬帶也非常漂亮。

  而且,沙皇授予亞瑟的聖安娜勳章還是軍事版的帶劍勳章,因此他還獲得了一柄用於象徵性裝飾的俄國宮廷禮儀佩劍。

  但是沙皇口中的未來期望指的是什麼呢?

  亞瑟百思不得其解。

  讓我再接再厲,繼續和他作對?

  如果是為了這個,那亞瑟覺得沙皇大可不必送上如此大禮,因為他原本就打算這麼幹。

  但如果換個角度想想,沙皇或許是在借著授勳儀式向英國使團展示他的寬宏大量,標榜他身為大國領導人應有的肚量?

  亞瑟琢磨了一下,這種可能性確實很高。

  畢竟這種處事方法很多領導者都懂得運用,畢竟對於他們而言,唱紅臉的事情自然有底下人幫他們做。

  哪怕撇去外交影響不看,堂堂沙皇對著文化參贊吹鬍子瞪眼,這事情擺在明面上實在是太難看了。

  亞瑟取出聖安娜勳章在手中輕輕掂量了一下,不得不說,這份量沉甸甸的,感覺十分壓手,起碼得有個五六十克重。要知道,這枚勳章的主體可是純金打造,哪怕撇去上面的琺瑯裝飾,含金量至少也得有個三四十克。

  雖然按照貨幣價值換算,這些金子也就值個四五鎊,但是這麼一大塊金子捏在手裡顯然還是比捏著幾張紙票舒服多了。

  咚咚咚!

  「請進。」

  私人秘書布萊克威爾推門進來:「爵士,剛剛收到的消息,俄國人從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撤軍了。」

  亞瑟聽到這個消息,禁不住挑起了眉毛:「撤軍了?你確定?」

  「確定,官方消息。」布萊克威爾笑眯眯的將手裡夾著的文件擺在了亞瑟的面前:「昨天在冬宮發生的事情,我從斯圖爾特上校那裡聽說了。您這次真是把能力都顯露了,俄國人撤軍的功勞至少有一半得歸在您的頭上。第一次在重要外交場合出場,便為不列顛立下如此大功,相信國王陛下和帕麥斯頓子爵一定會對您刮目相看的。」

  聽到這個好消息,亞瑟不但沒有半點高興,反倒是嘬了口煙,眉頭皺的更緊了。

  布萊克威爾不解道:「您這是怎麼了?」

  亞瑟站起身,背著手透過窗戶眺望著涅瓦大街上的車水馬龍:「什麼能力,什麼功勞,什麼刮目相看,亨利,伏爾加河裡的水有多深,你知不知道?」

  布萊克威爾被亞瑟說迷糊了:「伏爾加河的水?您去量過?」

  「沒量過。但是,我知道,伏爾加河的水再淺,淹死我也足夠了。」亞瑟念叨著:「我這個人沒什麼大本事,有時候又喜歡犯渾,但是苦頭吃的多了,笨人也能明白些淺顯的常識問題。」

  「常識?」布萊克威爾抱著文件琢磨了半天:「您是在說大部分人連常識都不懂嗎?」

  「不然呢?」

  亞瑟踱著步子心煩意亂的翻弄著今早普希金派人給他送來的幾本漢學經典:「最基本的常識就是得認清自己,我不覺得憑我的三兩句話就能讓沙皇下令撤軍。我如果真有這個本事,我就不可能被別人從倫敦一腳踹到彼得堡來。」

  阿加雷斯在一旁點頭贊同道:「沒錯,亞瑟,你的評價非常中肯,我就是喜歡你這樣坦率的惡棍。你在泰晤士河游泳大賽中讓人淹了個半死,如果不是搶救及時,你現在已經沉底了。」

  亞瑟狠狠地瞪了阿加雷斯一眼,但還不等他朝紅魔鬼比中指,他的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半笑不笑的咳嗽聲。

  布萊克威爾顯然知道亞瑟的黑歷史,他第一次聽說爵士是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時候,樂得連腰都挺不直了。

  而且亞瑟不知道的是,使館的隨員群體中正在私下流傳著一些關於他死而復生事跡的英國式笑話。

  像是什麼:

  心被貫穿,人未貫穿,民眾怨憤,天命難看。棺材裡的亞瑟爵士爬了出來,說還有更多的民眾要管。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死而復生的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麼?這告訴了我們,即便是上帝,也要給勤奮的公務員三天的假期!

  倫敦棺材鋪今年最時髦的GG牌——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也用過我們的棺材,雖然他三天後爬了出來,但他說這是他躺過最舒服的一款!

  當然,布萊克威爾死都不會把這些笑話告訴亞瑟的。

  至於阿加雷斯,雖然他知道這些笑話,但他不是那種愛管閒事的魔鬼。

  紅魔鬼向來愛才,並且他的愛好是收集笑話,而不是收集講笑話的人。

  布萊克威爾竭力回憶著過世老祖母慈祥的笑臉,儘可能的壓制著上翹的嘴角:「那您覺得沙皇撤軍的原因是什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這個問題又不屬於常識問題。」

  布萊克威爾滿腦子的亞瑟笑話,英國人與生俱來的喜歡在危險邊緣試探的性格鬼使神差的推動著他:「那麼,這弄不好會是一個亞瑟時刻。」

  「亞瑟時刻?」亞瑟聽到這個新名詞禁不住皺眉道:「這是什麼時髦的新詞兒嗎?」

  「不,這是我的個人發明。」

  「它是什麼意思?」

  布萊克威爾一本正經道:「這主要用來形容一件事看似已經結束,但實際上卻會以更強勢的方式回到公眾視線。這聽起來就像您大起大落的人生經歷,當您從蘇格蘭場出局後,所有人都以為您完蛋了,但現在您卻搖身一變成了我們的文化參贊。」

  亞瑟聞言擺手道:「亨利,不要拍我的馬屁,我不喜歡這套說辭。」

  「我保證我沒有,爵士。」

  亞瑟琢磨著布萊克威爾口中的『亞瑟時刻』,他的心思全放在揣度沙皇的用心上,以至於都沒有察覺到下屬不自然抖動的嘴角。

  「不過你說的確實很有道理,沙皇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如果他在這裡退卻,他就肯定會在其他的地方大肆索取。我甚至可以推測,沙皇原本就有可能在考慮從摩爾達維亞和瓦拉幾亞退軍。畢竟,對此不滿的除了英國以外還有奧地利。但如果他主動退卻,那就不能將撤軍當做談判籌碼來使用……弄不好,他早就在等著我們向冬宮提出抗議,這樣的話,他從多瑙河流域撤軍就仿佛是在尊重不列顛的意見了。」

  布萊克威爾聽到這話,頓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他又抽出一份文件放在亞瑟面前:「這……還真有可能。沙皇的行動好像確實是在向咱們、奧地利人和奧斯曼人釋放善意。今天早上冬宮在宣布撤軍的同時,還宣布放棄了先前《亞德里亞堡條約》中規定的奧斯曼帝國對俄國的賠款。並且沙皇剛剛還召見了奧地利公使,重申了俄國願意與奧地利共同維持奧斯曼帝國領土完整的願望。」

  亞瑟聽到這話,稍稍放下心,不過,他的屁股剛剛挨在凳子上,轉瞬又站了起來:「那俄國與奧斯曼締結的那份密約呢?沙皇有沒有放棄在戰時可以要求奧斯曼封鎖達達尼爾海峽和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權力?」

  布萊克威爾翻開文件,遺憾的搖了搖頭:「看來,您的懷疑是有道理的。沙皇陛下的讓步,應當就是為了保留這項我們最不能容忍的權力。不過,比起寸步不讓,起碼俄國人給了不列顛一個台階。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子爵在這個問題上不至於向國王陛下和艦隊街交白卷,對於咱們駐俄使館而言,也算是功績一件。想讓俄國人在海峽封鎖權上鬆口,估計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亞瑟扶著前額,他坐起身倒了杯茶:「果不其然……看來我是撞大運了,撤軍是沙皇一早就盤算好的,我只不過正好撞上了他的計劃……」

  阿加雷斯聞言嗤之以鼻道:「是嗎?那你可真是有個好運道啊!我親愛的亞瑟。」

  亞瑟聽見紅魔鬼這陰陽怪氣的語調,倒茶的動作稍稍僵了一下。

  不知為何,他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塔列朗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我從不避諱我是個有能力的國務活動家,但我也從不會把自己的作用看的太高。無論如何,不應該把一個風向儀當成指南針,不應該將羅盤當成旋轉門。所有的人都是有用的,但沒有一個人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我看起來不可或缺,那不是因為我真的促成了什麼,而是由於大伙兒喜歡我。所以,如果一定要把功勞送給某個人,他們都願意把功勞送給我。

  沙皇喜歡我?

  亞瑟覺得這個推論聽起來實在荒唐。

  雖然那個法國老瘸子這輩子很少說什麼錯話,也不曾做過什麼錯事,而且在選邊站的政治遊戲中永遠能拔得頭籌。

  但是,迷信他也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除了確切的科學,沒有什麼可以阻塞言路,對於任何事情,人們都可以發表不同的看法。

  喔!該死!

  這句話也是他說的!

  原文在六#9@書/吧看!

  深陷塔列朗迷宮的亞瑟終於明白了當年拿破崙的感受,作為一個驕傲的人,你真的很難不想砍死這個瘸子。

  但是你絕對不能這麼做,因為你總要慎重考慮塔列朗說的究竟是不是對的,而在大部分情況下,這瘸子總是對的。

  不過,雖然這個推論很荒唐,但不如先將其作為一個假設。

  雖然亞瑟在外交方面只是新手,但是他查案的老手藝可還沒有丟。

  查案就是不斷排除各種可能性,最終留下最接近真相的那一種可能性的藝術。

  亞瑟重新坐回椅子,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亨利,去幫我列一份名單,其中要包括最近冬宮裡與沙皇接觸密切的官員,尤其是那些對奧斯曼事務發表過看法的人。」

  「全部?」

  「沒必要提供全部。」

  「明白了,爵士。」

  「前提是你不在乎自己的晉升速度。」

  「呃……」

  布萊克威爾聽到這個命令,忽然覺得這王八蛋最好還是回棺材裡再躺三天比較好。

  他今晚原本約好了要參加一場彼得堡名媛雲集的文化沙龍,為此他特意置辦了一身漂亮的晚禮服,並且還訂製了一塊嶄新的懷表。

  但爵士的一句話,卻讓他的美好願望全部落了空。

  亞瑟看到布萊克威爾那副黯然神傷的模樣,忍不住教訓道:「亨利,平時就叫你多讀讀書,結果你不以為然,還說什麼外交部的各種手冊就已經足夠了。」

  他掏出桌上那本普希金送他的《道德經》推到布萊克威爾的面前:「現在我問問你,作為文化參贊的私人秘書,這上面的東西你看得懂嗎?」

  布萊克威爾拐彎抹角的替自己辯駁道:「外交官確實應當掌握多門外語,我會的雖然不多,可是……會拉丁語、希臘語、俄語、法語湊合也夠用了吧?」

  「也就是說,你看不懂?」

  布萊克威爾只當亞瑟是在耍官威,他瞥了眼滿書的方塊字,篤定了亞瑟肯定也看不懂。於是假裝虛心請教,有心揶揄道:「您如果不介意的話,能替我解釋一下嗎?」

  「哼!」亞瑟瞧破了他的心思,有心敲打道:「我恆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亨利,這三條,你真是一條不落,全都犯上了。」

  「您還真懂啊?」布萊克威爾聽得一愣一愣的:「您該不會是胡亂編的吧?」

  亞瑟見這小子油鹽不進,趕不上萊德利一半機靈,正要把他好好修理一番。

  不成想門外跌跌撞撞的闖進個小隨員,開口向亞瑟報告道:「爵士,外面來了個俄國外交部的翻譯官,叫亞金夫·比楚林,說是普希金介紹來的。」

  「比楚林?」

  亞瑟還記得這個名字,這是普希金提到的那位不信上帝的神甫,而且他最近好像還正在翻譯從中國帶回來的諸多典籍。

  亞瑟扔下秘書起身理了理衣領:「比楚林先生說了他今天是來幹什麼的了嗎?」

  「那倒沒有,不過他給我塞了一份報紙當做憑證,說是如果您不相信的話,就把這份報紙交給您。」

  「報紙?」

  亞瑟從隨員手中接過報紙,迎面便是密密麻麻的漢字。

  報紙的頭一篇便是《法蘭西國作變平復略傳》

  於那二十六年間,亂臣武官之盛名不少,只是有一個蓋世之名從古至今罕有可比者,其名呼破拿霸地,又呼拿破戾翁,兩名可單使,又可雙用,云:拿破戾翁破拿霸地。他自稱雲大皇帝——拿破戾翁也。

  乾隆二十六年間,破拿霸地乃生在中地海內一海州,名呼戈耳西加。他父為訟師,或雲其母與武官苟合受胎而生他。拿破戾翁年輕時到法蘭西國京城,攻武學,十幾歲時做守大炮小武職……

  亞瑟看到這裡,忍不住嘴角直抽抽。

  不消多說,能給拿破崙想出『拿破戾翁破拿霸地』這種信達雅的中文譯名,又胡亂編排拿破崙的出身,這種地道文章用屁股想都知道,九成九是英國人寫的。

  果不其然,作者欄上面赫然寫著:馬禮遜。

  馬禮遜這個名字乍看起來或許還比較陌生,但如果提起羅伯特·莫里森這個名字,外交部的不少人就肯定知道是誰了。

  他正是新任駐華商務總監、在葡萄牙春風得意的查爾斯·納皮爾將軍的堂兄弟威廉·納皮爾勳爵的秘書兼翻譯官。

  既然比楚林肯掏出這種壓箱底的好東西,那亞瑟自然是無論如何都得見上他一面。

  不說別的,最少他得把這篇拿破戾翁破拿霸地的評傳給看完不是嗎?

  如果時間充裕的話,他甚至還打算把這篇文章譯成法語給路易寄一份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