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出逃
何博放置西門豹後,
的確是找了個位於三水之間的治鐵作坊,圍觀人打鐵去了。
在此之前,
何博掌控銅山之後,就察覺到了山、水之間的差距。
水無常形,肆意流動。
何況從高處奔涌而下,但凡遇到一些阻礙,就容易泛起浪花,以示此處不平常。
所以何博對一河之水的掌控,是非常到位的。
順則緩緩,怒則滔滔。
但山卻不同。
山是有形之物,固定沉重。
而且山中之物,也不同於水中之物後者存在於水中,雖然依賴河水,但終究沒有同河水融為一體。
要將前者與之相提並論,那只能舉例山中的飛鳥,林間的猛獸,或者紮根於其中的草木了。
但一座山中,除卻這一些,還有額外的東西。
那便是各類的礦石。
何博原以為,自己可以操控它們,就像操控河水游魚,驅趕飛禽走獸一樣輕鬆。
結果卻是讓他狠狠失望了。
五金之物,比起一般的山石還要沉重。
何博的確可以驅動它們,但消耗的力量太多,而且也只能從山體深處取出礦石。
之後冶煉,消耗還要再算。
更不用說,何博還沒有足夠的知識,去認出各類礦石了。
先前能夠提煉精鹽,那是因為想要尋找鹽石,可以跟隨山間的野獸,觀察它們是否會去一些地方進行舔。
何博當時,就是在山間挑選了一頭漂亮的鹿,騎著它在山間奔跑時,被鹿突然停下、低頭、狂舔,從而摔下來,找到的鹽石。
隨後,也只要將之溶解、提純就好而提取鹽,
是何博在還做人時,唯一參與過的化學製作。
但冶金,可不像煉鹽那樣輕鬆。
於是,
何博就把這方面的學習放置了,認為自己連實體都沒有,別人根本傷害不了,何必辛苦去學習鍛造呢?
他要學習,
也傾向於先學習自己感興趣的。
和這個時代的士人討論先賢的智慧、去田野間觀察糧食的生長,可比待在火堆旁打鐵自在得多。
直到西門豹要去河西,
何博才後悔,沒能提前掌握這樣的能力,以至於只能送一副藤甲隨行。
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何博並不是一個認識到錯誤,卻不願更改的鬼神。
即便興趣不多,但慢慢學,他總是能學到一些的。
而圍觀了一段時間後,
何博就覺得疲憊,要去休息了。
這也是強闖黃河的後遺症,讓何博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精力充沛,日夜不休的玩耍學習。
畢竟,
慈母手中劍,
承受下來可不容易。
鬼神在陰暗處打了個哈欠,隨即散去了身形。
爐邊打造鐵器的匠人似有察覺,對自己的同伴說,「剛剛是不是起風了?」
同伴感受了一下,「沒有啊,你這是熱傻了吧!」
要冶煉銅鐵,這爐里的火溫可不低。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別把自己給熱死了!」同伴關切道。
匠人抹了把汗,點了點頭,走到旁邊的陰涼處席地而坐。
仍舊沒有一點風。
可能的確是他感覺錯了吧?
匠人心想,然後捧起陶罐,開始喝水。
魏侯擊十年秋,
大夫西門豹去世。
這對西門豹的親人,還有他的鬼神朋友來說,是一件大事。
但魏侯擊並沒有放在眼裡。
他甚至還因為西門豹的去世,而鬆了口氣。
這麼多年了,
他父親留下的老臣,終於都走了!
現在朝堂上,全都是他提拔起來的臣子!
他總算成為魏國完全的主宰,讓這個國家烙上了自己的印記。
而不是停留在十年前的文侯時代,懷念那個勇於改革,年老之時也能保持大概理智的雄主。
誰也不知道,
漫長的繼承者生涯,讓魏侯擊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他心中對擺脫父親陰影的渴望,又多麼強烈,
也許西門豹、吳起他們,的確是忠誠的,有能力的。
但他魏擊提拔的臣子,也是忠誠的,有能力的!
他會讓魏國的霸業,更加強大而持久!
他會超越這個國家的建立者,成為最值得稱讚的國君!
於是在年末,魏侯又做出了一件大事他邀請公子連參加臘祭典禮,並在宴會上放言,要派兵送公子連回國,扶持他成為秦國新的國君。
因為河西的收復,讓魏侯覺得,秦國已經完全廢了。
只是想要消滅一個存續數百年,占地廣大的國家,實在艱難。
於是魏侯希望可以通過公子連,加強對秦國的滲透和控制。
正好,
秦國內部有些人,因為受不了幼主上位後持續不斷的內亂,終於想起了隔壁魏國還有個成年的公子連,希望可以將之迎回,做主秦國。
公子連心中最大的憂慮被落實,即便在宴會上聽到,自己能回國當國君的消息,都有些悶悶不樂。
他回去之後,就藉口腸胃不適要如廁,喊來自己的心腹說,「我不能再等了「魏侯的耳目已經遍布我的宅院,我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和你商量大事!」
「我一定要儘快逃出魏國!」
之前公子連還想徐徐圖之,通過賄賂臣子,讓魏侯放自己回國。
但現在魏侯已經對秦國有了企圖,自己是他手中好用的工具,即便有臣子進諫,他也不會放棄吞吃秦國的野望魏侯擊在征戰擴張方面,可比他父親要熱愛得多。
心腹說,「我會去摸索能潛逃出城的方法,希望公子繼續忍耐一二!
現在,他們還能趁著如廁交流,一旦魏侯疑心更重,只怕公子連走到哪裡,
都得跟著人了。
隨後,心腹便出去了。
魏侯擊只關注公子連,不是很在乎公子連身邊跟隨著的鄙賤之人。
在他看來,
血統高貴者,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低賤之人縱使有些能力,難道還能讓他受損不成?
心腹走在大街上,思考著安邑城門關閉的時間,以及走哪些道路,適合避開耳目,躲避追捕。
但如何出城,才是最需要解決的問題。
安邑城牆高大,修築的時候十分用心,連個狗洞也沒有。
鑽都沒地方鑽!
這讓心腹越想越憂慮。
在行走了一段路程後,他見到了一隊車馬。
心腹拉來旁邊的人問,「這是怎麼了?」
那人看熱鬧挺久了,倒也清楚,「這是西門大夫的家人,他們要搬去鄴縣了。」
「可去了鄴縣,他們家的基業就不要了嗎?」心腹有些可惜。
西門豹當了這麼多年大夫,
人脈和名望還是有的,
這些都是別人渴求而不得的資源。
對方卻講,「哪有什麼基業啊,西門大夫的兒子之前,以父親的功勞去請求官職,直接被人趕出來了,氣的老孺人又在院子裡罵國君呢!」
心腹聽到這裡,心中生出了一個計劃。
他時常在安邑中行走,公子連之前籠絡大臣,也多是讓他去送禮。
因此對於西門大夫和魏侯之間的關係,是比較清楚的。
於是他跑過去,求見西門大夫的妻子。
對方看上去恢復了些氣色,也挺精神,問他,「你是為什麼來的?」
「我是來請求孺人,帶上我家公子一同出城的。」
「你家公子是?」
「是秦國的公子連!」
孺人頓時變了臉色,就要送客,「我討厭秦人!」
心腹連連叩拜,「還請聽我說完!」
「我家公子連有心改變秦國現狀,只是苦於受困在安邑,不得自由。」
「我聽說西門大夫曾經有鬼神恩賜的寶物防身,卻被魏侯拿走了,以至於中箭身故。」
「戰場交鋒,傷亡是難免的,難道西門大夫那樣的賢人,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咒罵過與之作戰的秦人嗎?」
孺人搖了搖頭。
於是心腹又說,
「魏侯的做法,實在是無禮不仁,難道孺人只討厭秦人,卻不討厭魏侯嗎?」
「我兩個都討厭!」孺人哼了一聲,「不過我不像我那良人一樣,只知道愚忠!」
「我不知道你家公子能不能做出大事,但若是可以給魏侯造成些困擾,那就再好不過了!」
在西門豹身死之時,
她就詛咒過毫無仁義的魏侯,
現在那個老東西到鬼神身邊侍奉去了,
可管不了她這個活人做什麼!
她就是要報復!
報復那個苛待老臣、貪圖財寶的君主!
報復那個為了所謂的儒家忠義,而拋棄自己去死的老東西!
要是西門豹敢過來問她怎麼回事,
她還要抓著那個死鬼打一頓!
「我們明早雞鳴的時候,就要出城!」
她告訴心腹,然後讓他走了。
公子連聽說這件事後,還有些擔憂,「對方不會告密嗎?」
心腹說,「我早就聽說,西門大夫的妻子是個剛烈的,當初西門大夫就任河西郡守時,還有人聽見她在院子裡咒罵魏侯不體恤老臣。」
「現在西門大夫死了,他的兒子卻連一個職位都沒有,更沒有食邑,只能搬去郵縣居住。」
魏國雖然改革了,但其情況並不徹底,仍日保留於許多分封特色。
宗親仍舊封城,
大夫仍有食邑。
但魏侯厭惡父親的老臣,苛待他們,常常用各種藉口,剝奪他們的待遇。
西門豹的食邑,早在他多次勸諫國君不成時,就被全數收回,現在死了,也沒還回來。
「因此她對魏侯的怨恨,比對秦人的還多,怎麼會告密呢?」
公子連背著手來回走動,最後決定賭一把!
「那今晚,就偷偷潛入他們家中,趁著雞鳴時天還未亮,讓他們帶我們出去!」
只要出了安邑,
乘船渡過大河,
公子連就有信心返回秦國。
因為就在昨天,秦國來的人上門拜訪過公子連。
當見到穩重端莊,言語間頗有毅力的公子連後,對方便痛哭出聲,言明秦國已經到了快要崩潰亡國的時候,希望可以請他回去主持局面。
公子連和對方對坐而泣,只用眼角警著周圍的僕人,沒有說什麼。
對方意識到氣氛不對,反應過來後,握著公子連的說不斷強調,「秦人在大河以西,等待公子太久了!」
「如果公子連能夠到來,我們必然迎接!」
一邊說,他還一邊掐著公子連的手心,同時沒有忘記稱讚魏侯對公子連的照顧。
公子連也配合著點頭,雙方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等到天黑,
公子連又藉口如廁,偷偷翻牆出去,跑路到西門豹的府邸。
他們被安置在一輛裝布匹的大箱中,人在下面,布匹在上面,以為遮擋。
箱子隔絕了外面的動靜,
公子連提心弔膽的龜縮了許多,最後聽到「咔啦」一聲,箱子被人打開。
老孺人的聲音傳開,「好了,快出來,不要弄髒了我的衣服!」
於是公子連爬出來,舒展自己的手腳,對著老孺人連連拱手,「多謝!」
「這沒什麼值得謝的,」老孺人說,「只要你能讓魏侯不高興,我就一定要幫幫你!」
「趕緊的走吧!」
「我們走的陸路,不去大河那邊。」
西門豹的兒子聞言,將預備好的車馬牽過來,交給公子連他們。
「就此別過!」
公子連最後一拜謝,隨後乘上馬車,快快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