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憂愁
之後一段時間,
公子連再去了河邊幾回,只和何博碰見過一次。
「天氣冷了,你還出來逛啊!」
這次碰面,何博沒有悠閒的釣魚,反而穿的很正經,一副君子的姿態,見到公子連,還向他打招呼。
公子連第一次見到何博這樣打扮,光彩更加照人,竟然還感慨,「你去做擺渡人,實在太可惜了!」
「我可以把車駕借給你,在安邑中走一圈,就不用自己去賣力生活了。」
何博也笑了,想起自己在銅時候遇到的事。
當年和自己打招呼的少女,現在早已為人婦為人母了。
「得來的果子平分嗎?」何博問他。
公子連反應過來何博指的是什麼,乾脆說道,「都給你!」
何博擺了擺手,「還是算了,我吃果子吃魚,都吃膩了。」
掌控山川的鬼神,怎麼可能缺吃的呢?
「你這是要去幹什麼?」
公子連問他。
「去參加婚禮呢,我認識的一個朋友,馬上要成親了!」
「可安邑城中近來沒有成親的人家。」
公子連在家裡塞滿了魏侯的耳目後,每天都要出門散心。
不出城,也得在城裡轉兩圈。
在家裡束手束腳的,又沒有娶妻,只能抱著自己睡覺。
他的確是沒有見到城裡有誰要舉辦喜事的。
「哦,新人不在安邑呢!」
何博解釋,「我是來安邑找另一個朋友要禮物的!」
「他雖然不能去參加宴席,但禮物還是要給的。」
「這樣好嗎?」公子連震驚於何博的做派。
「這樣不好嗎?」
桑在西門豹家中,接受過一段時間的教導,同劉和認識,也是依賴於此,
婚禮之前,
劉和就帶著未婚妻,到鄴縣的廟宇中祈求鬼神,希望可以將這樣的好消息帶給許久不見的西門豹。
何博覺得,這種事的確要跟媒人說一聲。
於是他來了,
也不再琢磨著如何給西門豹驚喜。
這個老東西,
上了年紀後,就沒了當年在鄴縣四處抓野人的風采,出城的次數少的可憐,
害的何博在城外苦苦等待,喝了不少西北風。
天氣一冷,
何博更沒有耐性了,
乾脆主動出擊,看一下西門大夫是不是老的不能動了。
公子連也不糾結,只是想著要籠絡何博,就得多付出一些東西。
於是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玉佩,遞給何博,「既然有喜事,那我也祝賀一番。」
「這是我的賀禮,麻煩你帶去送給新人。」
何博坦然收下,「好的!」
「我會讓人為你唱賀的。」
說完,他就往城裡走去。
公子連繼續在河邊散步。
反正他一個無業無家的中年人,只有在河邊吹冷風的份了。
而何博行走到安邑城中,用法術將自己的身形隱匿起來,直到找到西門豹的府邸,才重新顯露。
何博敲了敲門。
僕人開了,見到是一位俊美的君子,頓時認真接待,「請問有何事呢?」
何博說,「我是西門大夫的舊友,今天來拜訪他。」
僕人於是把人迎接進來,又去請西門豹,
西門豹在孫兒的扶下,緩緩走出。
他見到何博時,先是瞪大眼,然後腳,最後又去掐了一下孫兒的臉蛋。
大胖孫子立馬疼得叫。
於是西門豹才確認,面前之人不是幻象。
「你怎麼在這裡?」
「這不應該啊!」
漳水在東邊,
怎麼流也流不到安邑來啊!
何博氣哼哼的說,「見到十年不見的老朋友,你就這樣的態度嗎?」
西門豹露出缺了牙齒的笑容,神色間流露出欣喜,「是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來,坐!」
他咳嗽兩聲,邀請何博坐下。
「怎麼來的?」
西門豹先問。
何博壞心眼的不說真話,只道,「我和汾水河伯很熟悉,所以就請求方便一下,讓我來安邑探望你。」
「順便找你要禮物呢!」
他轉告西門豹,劉和要同桑結婚的事。
西門豹也很高興,「當年的孩童,如今也長大成人了啊!」
「我的確是要送些禮物的。」
他先是拿出了一些錢財和飾品,然後反應過來,「你從漳水來安邑,不會就想找我索要禮物吧?」
何博理直氣壯,「對啊,你能拿我怎麼辦呢?」
西門豹被氣到了,又咳嗽了一陣,「哼,真是個小氣的鬼神,鄴縣受你的澤被,真是辛苦了!」
「你受點寒氣就病了,還有力氣說我呢!」
何博也回以哼聲,但還是順手替西門豹治理了下身體。
在察覺西門豹的身體著實有些不好後,何博又說:
「我看你這樣的姿態,是不是要趕時間回鄴縣了呢?」
「我在漳水可是一直等著你呢!『
他本是調笑兩句,結果西門豹卻搖了搖頭,「怕是不行的。」
「國君才下了調令,讓我去河西郡任職。『
「阿?」」
這下,何博的確震驚了。
「你去河西,又能幹什麼呢?」
「打秦人啊!」
「吳起在河西的時候,都沒能攔住秦人,你去了又能幹什麼?」
「總要有人去的,不然河西郡都要被秦國全啃走了!」
「秦國不是內亂不止,外戰不休,不行了嗎?」
西門豹長嘆一聲,「不行是一回事,它瘋了,又是另一回事啊!」
之前秦侵陰晉,號稱五十萬人,即便裡面有水分,折半再折半,那也是有十萬之眾的。
就為了打陰晉,拉出這麼多人,
這是吳起都想不到的事。
所以當時吳起都感慨,「秦人瘋狂。」
而在吳起離開魏國的時候,又對自己的手下說,「河西要被秦國占據一段時間了。」
魏國是個正常的國家,
跟一個瘋子打架,吃虧是很正常的。
但這虧也不可能一直吃,
魏侯已經在組織人手,趁著秦君剛死,幼主繼位,要去奪回河西之地了。
選來選去,最後選定了西門豹。
「為什麼選你?」
「魏國沒有將領了嗎?」
何博有些憂慮。
因為河西郡就在大河的西邊,而何博跨越不過黃河。
一旦西門豹出了事,何博和他的友誼,可能就要就此終結了。
西門豹嘆息一聲,「君主有令,身為臣子怎麼可以推辭呢?」
不過,
這件事情的安排,也的確有魏候故意的緣故一一吳起走後,魏侯心中有些後悔,於是西門豹又支棱起來,覺得可以趁機勸諫,讓魏侯擊重新變得穩重、謙虛。
結果魏侯擊卻認為,西門豹這是在暗諷自己做錯了決斷,並在西門豹強調「河西之地的重要,沒有重臣鎮守,只怕要失於秦國之手」時,大手一揮,表示既然如此,那就讓西門豹去擔任新的河西郡守。
反正他的確是重臣,
也的確有些能力。
他的老妻因此抹淚,「吳起都受不了一群瘋子,你怎麼受得住啊!」
西門豹也無奈,指著自己的嘴巴,「誰讓我牙齒都掉了,不住話呢!」
但無論如何,
調令已經下來了,
西門豹也決定要去赴任。
「我是平民出身,卻能夠擔任魏國的大夫,這是承受了魏侯的恩德。」
「如果不能回報這樣的恩德,我心中是很有負擔的。」
「還請鬼神不要因為這件事,而去傷害國君和魏國。」
西門豹不擔心自己,反而擔心鬼神會去找魏侯的麻煩。
為此,他得事先說好。
「哪怕為了魏國去死?」何博抱著手。
「哪怕為了魏國去死。」西門豹點點頭。
於是腳生氣的人,就變成了何博。
他大嘆,「當初就該把你淹死在漳水裡。』
西門豹哈哈一笑,「我的志向可不在鄴縣一地,即便河伯強留,我也要游著水爬到岸上,繼續前進的。」
「真的要去?」
來的時候高高興興,還想著如何笑話西門豹的年老遲緩,結果離去的時候,
何博依依不捨。
「要去的。」西門豹說,「我是魏臣,就要去守魏土。」
「君臣的關係又不是恆定的。」
「可我還是儒家的弟子啊!」
儒家可是提倡「君臣父子」的。
「能活嗎?」何博又問。
「不知道。」
西門豹扶了扶自己的髮髻,發現它又有些鬆了,於是他心想:一定要老妻改改他的冠帽,讓它緊一緊,免得掉下來,露出他可憐的頭髮。
為國守土而死,這有什麼害怕的呢?
於是何博只能不高興的回去了。
應西門豹的要求,
他不能去找魏侯撒氣,
除了鬱悶自己,還能如何呢?
回到鄴縣,
劉氏正在高高興興的為新人舉辦儀式。
喜和季伍也樂呵的站在角落裡,打量著新人,
喜說,「我的孫女好看吧!」
季伍說,「是好看,可惜這小子不行!」
瘦巴巴一個,能成事嗎?
「他爹更不行!」
季伍指著旁邊板著臉的劉升,語氣更嘲諷了。
「這老小子一點都不知道事啊,要是他兒子不娶你孫女,只怕劉氏的家主就輪不到他這一脈繼承了!」
劉升的才能,
身為父親的劉平很清楚,也因此動搖過。
在劉和幼時,劉平就多次生起過將家族交給有能力的子侄的心思。
但他終究是有私心的,
劉和長大後,身體康健,也顯得穩重,還和黑家交好。
在雙方議親成功之後,劉平最終決定,還是把家主傳給自己的血脈。
至於劉升?
就當他只有孫子劉和就好了!
聽季伍這麼說,喜也想起,劉平看重的一位侄子,也曾上門向漁議親,希望可以讓桑嫁給自己的兒子,為此他願意出一大筆錢。
但漁是個和善的父親,他詢問過桑的意願後,就拒絕了這件事,隨後才是劉平替孫子議親。
「沒事,劉氏家主看的清楚就行了。」
喜當鬼吏許多年了,還有點發下來當工資的法力,自然能看出,劉升的身體早已被酒色掏空了,還比不上他的老父親。
估計是要早死的,
不會活太久折騰他的孫女。
喜因此很放心。
而何博那邊,則是把準備好的禮物塞到了劉氏安置賀禮的地方,並且不忘添上幾筆,寫明這是當年在漳水邊玩泥巴的友人,還有他的朋友贈送的禮品。
鬼神心裡還在抱怨:
明明是很值得高興的時候,
他卻因為西門豹,一點也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