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隱憂

  天子驕十三年,也就是魏侯擊七年的時候,

  秦侵魏國陰晉,魏將吳起以少勝多,大敗秦軍。

  今年,吳起又進攻被秦國占據的武城,一路拔城取勝,深入了秦國腹地。

  最終攜大勝而歸。

  這本是魏國的喜事。

  魏相公叔痤卻是惴惴不安。

  他私底下對自己的親信說,「文侯留下來的老臣子,已經不多了。」

  「李悝隨文侯之後而亡,翟璜在國君二年的時候老病而死,樂羊氏如今遷居靈壽,西門豹因為直言進諫,被國君冷漠。」

  「但吳起仍舊擔任河西郡守,並且取得了對秦國的戰功。」

  「他有這樣的資歷,又有這樣的功勞,會不會取代我的位置,成為國相呢?」

  親信說,「對付吳起,其實很簡單。」

  「國相覺得他功勞大,難道國君不會覺得他功勞大嗎?」

  「吳起這個人,性格激烈,並且重視名聲地位,在朝堂上,經常以文侯老臣的身份,反駁國君的話,國君心裡對他肯定是不喜歡的。」

  公叔痤連說,「對對對,他是臣子,怎麼能反駁自己的君主呢?這是大不忠啊!」

  親信又繼續說,「所以,利用吳起的性格,國相想要對付他,又有什麼難事呢?」

  他湊過去,對公叔痤小聲說了些話。

  公叔痤想了想,覺得這個計謀的確可行。

  於是他高興的賞賜親信百金,並且許諾要推薦他成為魏國的官員。

  「西門豹當初一個平民,都能成為大夫,你是我的親信,以後肯定比他還要得用!」

  親信也高興的向公叔痤叩拜起來。

  至於他們針對吳起的謀劃,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對公叔痤來說,卻是不關心的。

  國家雖然重要,

  但他的家族,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他向國君出謀劃策,就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壯大家族的力量,又怎麼能在好不容易當上魏國國相之後,將位置讓出去呢?

  隨後,公叔痤就求見魏侯,向他進諫。

  「吳起馬上就要回來了,他這次立下了大功勞,我想詢問國君,該怎麼獎賞他?」

  魏侯反而大怒,「獎賞?」

  「他是河西郡守,河西那麼大的地方,在他手裡丟失,又被他拿了回來而已,這樣也算功勞嗎?」

  「寡人之前沒有責怪他,已經很大度了!」

  魏侯擊,本來就是個氣急的人。

  只是以前,有他的父親魏文侯在,有一群老臣在,同時魏擊也知道克制,因此沒有造成過問題?

  現在他已經五十了,父親留下來的老臣,大部分已經去世,他提拔了自己喜歡的臣子,做了自己喜歡的決策,缺陷愈發得到顯露。

  因為認為父親留下的老臣,都過於傲慢,竟然動不動就對自己進行勸諫,所以魏擊疏遠了西門豹,也讓吳起長時間的停留在河西郡,很少回到國都接受國君的接見。

  這次大勝,魏擊卻是不得不接見他。

  但對於吳起的大勝,魏擊還是有些怨氣的——

  原本河西之地,盡為魏國所有,如今卻被秦國咬走了一半。

  而秦國,在魏擊繼位之初,就曾放言,鄙夷其為「蠻夷小邦」。

  現在,身為霸主的魏國卻被「蠻夷小邦」給奪取了不少土地,魏擊怎麼能忍受?

  這自然不能是國君的錯誤,

  於是負責鎮守河西郡的吳起,就被魏擊認為其玩忽職守。

  眼下得勝,擊敗秦國,這本就是吳起應該做的!

  他怎麼還想要賞賜呢?

  魏擊越想,越是氣憤,覺得自己身為國君,卻被臣子用功勞和輿論,給裹挾逼迫了。

  公叔痤看出來魏侯的氣惱,反而勸道,「獎賞有功的臣子,貶斥犯錯的臣子,這是文侯在世時立下的規矩,也是李悝依法治國的要義。」

  「吳起的確是有功勞,國君還請為他賜下恩賞,以籠絡他這樣舉世無雙的人才!」

  魏侯冷笑一聲,「吳起算得上舉世無雙的人才嗎?」

  公叔痤誠懇的說,「怎麼不算呢?」

  「臣在私底下,還時常擔心吳起被人招攬過去,對魏國不利。」

  「魏國雖然強盛,但諸夏之間,也有認為魏國立國不久,底蘊不夠的。」

  「而秦國是受到平王分封的諸侯,也曾霸於西方。」

  「河西郡,位於魏秦兩國之間,如果秦國想要招攬吳起,實在是太容易了,而吳起一旦背叛魏國,那傷害也實在太大了。」

  「這次……他甚至深入了秦國境內,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和秦國有新的聯繫。」

  公叔痤邊說,一邊流露出擔憂的樣子,神色都恍惚起來。

  魏侯心中的火氣更盛,他冷漠反問,「哦,那依你之見,寡人應該如何賞賜他?」

  「還請將國君的嫡女嫁給他,以示您的親近。」

  「如果吳起拒絕,那就證明,他對魏國不忠誠!」

  魏侯沒有直接拒絕,但神色依舊冷漠,「寡人知道了,到時候再看吧!」

  公叔痤再三叩拜,隨後退出。

  又去邀請了魏侯的嫡女,還有吳起,上門赴宴。

  他對吳起說,「你是魏國的英雄,又聽說妻子早已去世,國君的嫡女如今正是年輕貌美的時候,我希望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吳起於是高興的去赴宴。

  結果被父親告知,自己很有可能被許配給祖父時舊臣的公主,直接在宴會上對公叔痤這個出主意的人怒罵出聲,讓吳起十分不高興。

  等到第二天,國君提出想要嫁女的時候,吳起也毫不客氣的拒絕了。

  他說,「公主的性格,比起戰場上的敵人還要兇猛,我怕是沒有力氣去降伏的。」

  魏侯因此對他更加不滿,也猜忌起吳起,是不是真的和秦國有了暗中聯絡,所以拒絕了進一步和魏國加深關係。

  西門豹聽說了這件事,在家中暗自嘆息。

  他對自己的妻子說,「國君任命公叔痤作為國相後,行事越發衝動了。」

  他的妻子也老態盡顯,在旁邊為孫兒縫補衣服。

  一邊就著燈光,一邊隨口說道,「這關你什麼事呢?」

  「左右國君現在不聽你的了。」

  西門豹因此又嘆了口氣,「這麼多年了,你說話總能這麼傷我的心。」

  老妻呵呵笑了兩聲,「傷心只是你的感覺,但你的牙齒被豆子給打掉了,卻是真的傷害!」

  前天的時候,

  西門豹吃著粟豆混合的飯,結果卻咬到了一顆沒有煮熟的,硬邦邦的豆子。

  旁邊陪同的孫兒,都明顯聽到了「咔」的一聲,然後抬起頭,就看到祖父張開嘴,輕輕一吐,豆子跟著老牙,就一塊滾了出來。

  年幼的幾個孫兒因此爭辯起來,「祖父這樣的年紀,還會換牙嗎?」

  西門豹聽得又羞又惱,隨即絕食一天,以悼念自己越發稀疏的牙齒和頭髮。

  此時聽到妻子又提起這件事,西門豹還心有餘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感覺到髮髻有些鬆動了,他又讓妻子幫忙重新梳理一下。

  老妻不肯干,「快睡覺了,梳頭髮幹什麼?」

  「能多梳就多梳吧,我總覺得再過幾年,這頭髮就少的束不起來了。」

  西門豹嘆了口氣,又說,「明天,你記得讓我早點起來,我要去拜見河西郡守吳起。」

  「勸不動國君,所以想要勸他嗎?」

  「是啊。」西門豹用舌頭感覺了下鬆動許多的牙齒,看著鏡子裡越來越蒼老的臉說,「我受文侯的恩賜,也同吳起有些關係。」

  「希望君臣一場,可以善始善終吧。」

  吳起其人,

  心高氣傲,

  是一個很倔強的,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

  魏侯懷疑他,吳起就不會嫌棄魏侯擊,不配做自己的君主嗎?

  憑藉他吳起的才能,難道就只能待在魏國?

  哪天氣性上來了,吳起扭頭就走,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西門豹覺得,能挽留一下,還是要挽留的。

  於是第二天一早,

  西門豹和吳起見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