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歸人
而在那等候的宮殿中,
幾個面容滄桑的人,已經被提前過來的墨家弟子拉上了手。
那弟子說,「晚了,晚了五年!」
「相里巨子已經去世了,他在去世的時候,還在想你們的事情!」
相里勤終究是年老了,
哪怕他注重養生,一直期待著會有人從西方回來。
但路途實在太漫長了,
探索的人走的很累,
相里勤等待的也很累。
最終,
他停止了等待,被弟子埋葬在了當年為公子朝等人送行的地方。
他的墳瑩堆的很高,在旁邊栽了一棵楊樹,如今已經長的很高大,很顯眼了。
相里勤親自挑選了墳瑩的地址,又親手栽下了這棵樹。
在生命的終末時,他指著那塊地方說,「這裡的視野很好。」
「你們遠行,我可以看到;你們回來,我也可以看到。」
然後,
他又指著那棵樹說,「等它長大了,如果你們還要去西方,那就可以砍下它,坐成車子,這樣也能把我這個老東西一起帶過去。」
「這個還是不好的。」
扶著相里勤的弟子說,「這裡有些燥熱,還是要為老師留下這棵樹遮陰乘涼的。」
相里勤也不糾結,只是笑道,「不砍也行。」
「如果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就可以搖動這棵樹,讓它沙沙的響起來,歡迎你們返回諸夏。」
於是,
相里勤就和一棵樹待在了那裡。
樹長的很快,
但過去的人已經成為了黃土。
那幾個返回的人聽到這句話,也有些哀傷。
每次秦國派人往西邊去,相里勤都堅持去送他們。
所以他們對那位蒼老的墨家巨子,是有印象的。
遙遙遠去,走入那鮮為諸夏所知的地域後,他們心中自然思念著故土家鄉。
如今得知有個老者一直等待著他們,心中怎麼會不感動呢?
他們對墨家弟子說道,「其實,我們只是先行回來匯報的,還有人沒有折返,繼續向著西方去了。」
他們沿著公子朝等人留下的痕跡,一路西行,期間自然遭到了許多磨難。
有些人死在了路上,
有些人則是不願意再前行,停留在了某個綠洲處,娶了當地的女子生活。
等到後面,
他們這幾個也有些疲憊了。
於是剩下的人商議一番,決定分做兩支,一支繼續前行,一支則是返回秦國,向國君稟報西方的情況。
而在返回途中,
他們還遇見了後面幾批的行者。
那些人的經歷,和他們一般無二。
或生或死,
或行或留。
「辛苦了,辛苦了!」
沒有斥責他們的不盡心,秦君只是微笑著拍手,讚揚他們的忠誠。
在派人出去的時候,
秦國的大臣中有人擔心,他們會被義渠或者羌人俘虜,然後方便周邊的蠻夷,來進攻秦國。
或者,
他們有人有武器,跑到秦國不知道的地方,占據一方,繁衍生息,將秦君的命令遺忘,也是很有可能的。
總的來說,
大臣認為派人西去之事,弊大於利。
但秦君就是要這麼做,
誰也沒辦法改變這件事。
「現在,還請你們替寡人說一說,那西方的事情吧!」
秦君一揮手,讓各人就坐。
小太子贏渠梁坐在父親身邊,聽著那幾個看上去很蒼老疲憊的人,說著遙遠西方的事情。
不是周邊經常騷擾秦國的義渠和羌人,
而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人和地方,以及那裡發生的事情。
他聽著聽著,就慢慢的靠向父親,然後倒在秦君懷裡。
秦君順手摟住他,
父子兩個都安靜的聽著遠行的故事。
等到最後,小太子替這份精彩的故事鼓掌。
他仰著頭對父親說,「我以後也要這麼做!」
秦君笑著拍了下他的頭,「你要是可以按照為父的路子一直走下去,為父就沒什麼擔心的了!」
不過,
他心中對使者話語中提到的,諸夏的絲綢器具,在西方極為受歡迎的事,十分上心。
甚至使者還指出,
在他們去到西方之前,就已經有人去過了。
因為他們在西方的小國中,看到貴人們偶爾會拿出自己珍藏的諸夏之物,向自己的友人顯擺。
雙方還會因為手裡的東西是不是「正品」而吵架,最後聽說有諸夏來的使者後,就直接拉人過來,要求其辨別。
也許是商人圖利,私下開闢了這樣的商路。
也許是義渠這樣的蠻夷,在劫掠了諸夏的財寶後,轉手將之售賣了過去。
但諸夏之物在西方受到追捧的事,卻是可以肯定的。
秦君想著,
若當真如此,那秦國就可以想辦法,去和西方的那些蠻夷小國,做一做生意。
等到秦國強大起來,人手充足了,可以跨越荒涼的地段,打到那邊去了,這生意還能做的更大,更強!
至於現在?
只能忍痛和蠻夷往來一下,賺一下他們的錢了。
反正諸夏的君子們一直都這麼務實。
能打就打,
不能打就先談一談,把日子過下去。
反正山東六國連帶周天子,已經為秦國做好了例子。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
秦君在之後幾個月中,又組建了一支較之前更加龐大的隊伍,讓他們帶著武器和貨物,試探性的朝著西方而去。
這一次,
並不是要去尋求公子朝等人的蹤跡。
而是為了秦國的未來。
「離譜,真是太離譜了!」
「我以前只聽說,以王的位置,可以分成西邊的宗周和東邊的成周,怎麼現在,還有東周西周呢?」
前年的時候,在位六年天子喜去世了。
這讓何博少了一個打趣老鬼喜的機會。
畢竟兩人都叫做喜,身份卻是天差地別,實在讓鬼神可樂。
之後,便是天子喜的弟弟姬扁繼位。
因為天子喜沒有兒子,只能含淚讓小宗繼承他的大宗了。
而新天子扁也同自己的眾多前任一樣,沒有什麼能力,只能待在洛邑王城中,繼續享受著禮崩樂壞的屈。
好在,
他繼位的第一年,整個諸夏都沒什麼大亂,大國之間的摩擦雖仍舊存在,但總體平和。
但就在天子扁放鬆警惕,覺得自己「天命所歸」,可以龜縮在宮室中自娛自樂的時候,他旁邊的西周卻是結結實實的給了天子扁當頭一棒。
西周公死後,他的小兒子姬根和繼位的兄長不合,然後就在趙、韓的鼓動下,鬧起了分家,占據鞏城,自立為君,號稱「東周公」。
而鞏城,距離黃河並不遙遠。
於是這個消息跨過大河,被正在水摸魚的何博知曉。
且說何博在太行山里看猴子打架看了幾年跟老鬼醫仲打著「辨認草藥」的旗號,強迫許多野豬野狗野猴試藥,吃的它們其中不少榮歸陰間,為醫學發展做出傑出貢獻後,終於良心發現,不再折騰了。
他又激發了對河流的喜愛,從太行山里滾出來,在三普眾多的河流之中潤來潤去,最後來到流水邊上,隔著這條緊貼著黃河的支流,眺望大河對面周王畿。
雖然母親河仍舊不願意讓何博從她身上用各種姿勢跨過去,但總攔不住何博眺望大河對岸的。
周王畿那邊,
可是藏了許多珍貴典籍的呢!
而這樣的深情眺望進行了沒多久,周王畿的亂子就流傳到了大河對面。
何博因此召來西門豹,詢問他為什麼周王畿明明已經很小了,還能繼續細分7
難道這是要在國土上證明,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的道理嗎?
而對於做事做到一半,就被鬼神滴溜過來詢問的情況,西門豹已經習慣了。
他先是對著鬼神行禮,然後就說,「成周宗周,是天子所在之處。」
「而西周公國之設,則是在於七十多年前,周考王封其幼弟。」
七十四年前,周貞定王崩。
其有四子,長子姬去疾繼位,是為周哀王。
三個月後,二子姬叔弒兄篡位,又為周思王。
五個月後,三子姬又弒兄篡位,即周考王。
姬鬼弒兄篡位之後,擔心前事重現,便有意先下手為強。
但是其弟姬揭在見證了前面三個兄長的廝殺後,已經有了準備,讓考王對其的刺殺,毫無作用。
於是考王元年,姬冕只能劃王畿河南之地,封姬揭於王城,建周國,疆域為水以西、洛河以南,是為西周桓公。
表明兄弟之間,兩不相犯。
至此,天下二周並立,猶如當初武王的兄弟旦,受封「周公」之事。
只是幾百年前的周公,
和當今之世的周公,已然不同了。
而今年的事,和七十年前也十分類似。
何博想到這兩次「二周並立」,也忍不住拍手感慨道,「史書上的事,多看還是很有意思的。」
「在生活中遇到一些離譜的人事,初時會感到驚訝,但一翻史書,才發現古人已經做過了!」
歷史啊,
總是轉來轉去,
只是看上去相同,實際又各有特色。
西門豹說,「《詩經》上講:『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
「先賢記錄歷史的本意,就是希望後代可以通過過去的事跡,吸取到經驗教訓。」
只是可惜,
先賢的好意,
後人中能理解接受的,並沒有多少。
周王室亂了又亂,
到現在還要繼續亂。
周考王的兄弟相殘,還可以說是「天子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但自打承認中山君也姓「姬」之後,越發是不要臉了。
鬼神都為之感慨,「禮崩樂壞,豈是諸侯先挑起的呢?」
「周天子自己都不遵從周禮了,又怎麼可以去責怪諸侯卿大夫不從周禮?」
不過沒有關係,
「周禮」已經升格了,
從原本維護周朝統治的禮制,變成了凝聚諸夏,征服四夷的理由和煌煌天命。
在「周禮」的加持下,
諸夏就是天地間唯一有文化的高貴人群。
至於其他的,
強如中山,那還可以發給人籍。
若是弱小且就在諸夏君子們能夠觸及到的地方,那只能被視為禽獸了。
而且諸夏的君子們武德過於充沛,不僅僅會對蠻夷重拳出擊,還要和同類斯殺爭奪。
魏國強大的時候,
雖然很不做人事,
但好列天下是有一個重心的,可以壓制住某些蠢蠢欲動的人物。
但現在魏武侯沒了,魏侯瑩新君在位,還在忙著整頓國政。
楚國修養多年,國力再次振作。
秦君贏師革新,也頗有成效。
齊侯田午,雖然屢戰屢敗,但從不放棄,利用去年魏國的內亂,進行了一次反擊,奪得了觀城。
趙韓雖然安靜下來了,但仍舊會找機會,去抽一抽周天子的臉鼓動公子根獨立為「東周公」,並且逼迫天子扁承認,讓其苦著臉封出去鞏城,只給自己留下洛邑王城之事,著實讓天下諸侯看了大樂子。
在水邊垂釣的鬼神因此對西門豹發出疑問,「天下大亂,失去了原有的秩序,九鼎快要偏移了。」
「你覺得誰可以取代周室而去擁有它呢?」
雖然何博有對後世歷史脈絡的大概,但他還挺想聽一聽,當下之人對世情的分析。
西門豹攤手,「如果我擁有預測天下的才能,就不會只是當一個大夫了!」
能夠通過天下間的變動,從而推測日後可能的人,可是伊尹、太公望那樣的存在。
西門豹何德何能,跟他們相提並論呢?
鬼神卻是一揮手,「怕什麼?」
「議論國政,發表自己的意見,本來就是古代賢人制定的規則。」
「你說錯了,難道我還能怪你嗎!」
「說吧,不行就讓你妻子過來分析一下!」
西門豹哽住了,「她除了說『魏侯絕不可能成為天子』外,難道還能有其他看法嗎?」
一想起他那老妻主動向鬼神要來了看守魏侯擊的任務,天天拿著隨葬的木棒對著魏侯擊揮打,西門豹就忍不住撓頭。
他也曾想過拉魏侯擊一把奈何河東母老虎連自己的良人都打,又如之奈何?
於是在母老虎的壓力下,西門豹嘗試著分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