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燕南天起了個大早,特意登門拜訪,來給陳盛致歉。
他還帶著小魚兒。
小魚兒眼睛紅紅的,好像是哭過。
他們爺倆昨晚一定說了很多話,小魚兒也一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從此以後,這個苦命的孩子又多了個親人。
燕南天歉然道:「三光兄弟,小魚兒是江楓唯一的骨血,你也知道我和他的交情,若不是有你多次出手,這孩子恐怕早就沒了。昨晚的事情都怪愚兄魯莽,錯怪了好人,請你千萬海涵。」
說著,燕南天竟俯下身子,要給陳盛行大禮。
有恩必報,有錯必認,這就是他的性格,燕南天一直都活得很純粹。
陳盛扶了一把,沒讓對方真的拜下去。
昨晚被燕南天找上門來,莫名其妙地鬥了一場,他難免有些不悅。
陳盛確實動過殺心。
可後面再想想,又能怎麼辦呢?小魚兒就在身邊,假如真把燕南天殺掉了,這孩子會有多麼痛苦?
還是算了吧。
愛屋及烏,僅此而已。
陳盛道:「也不能全怪你,畢竟我的名聲已經臭了二十年,燕大俠一生除暴安良,哪裡還能忍住不動手。」
燕南天尷尬地咳嗽起來。
小魚兒也連忙道:「師父,燕伯伯剛剛脫困,胸中難免藏著口惡氣,他……」
陳盛道:「行了行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往後休要再提,我可沒那么小心眼。」
小魚兒笑道:「嗯,我就知道師父心胸寬廣,哈哈。」
——燕南天和陳盛都是他最親的人,化干戈為玉帛當然最好。
另外還有一點,五大惡人雖壞,可畢竟對小魚兒有過養育之恩,知道他們已經脫困,小魚兒也不免心中暗喜。
這可能是最好的結局。
陳盛忽然道:「燕兄,決戰的日子屈指可數,既然你來了,下面小魚兒練功的事情,還請分擔些。」
陳老爺性子懶散,總不能讓他一個人挨累吧?
現成的人應該用就用。
燕南天點頭道:「這個我責無旁貸。小魚兒是你的弟子,你已經將他教得足夠出色,劍法方面我絕不插手,倒是能從別的地方協助一二。比如內力的運用,臨戰的經驗等等。」
「好。」
陳盛笑道:「那咱們就說定了。」
從當天起,小魚兒便又多了個師父。
燕南天要比陳盛更加嚴苛,每日都將小魚兒操練得死去活來,小魚兒也沒有怨言,反倒樂呵呵的。天下最頂尖的高手甘心給你當靶子,上哪找這種好事去?
另外燕南天也頗為識趣。
陳盛有兩套房子,可燕南天並未厚著臉住下,反而走得遠遠的,去海邊買了個小木屋。
這樣做一來不打擾別人,二來自己也清靜,雙方皆大歡喜。
……
某一日,燕南天把陳盛請到家中做客。
在酒酣耳熱之際,他舉杯道:「賢弟,最近我的功法上遇到了瓶頸,你能不能幫著參詳參詳?」
陳盛著碰杯子:「開玩笑,燕兄乃何等人物,也會遇到瓶頸?」
燕南天道:「其實我的資質並不好,只是練功練得勤些,笨鳥先飛罷了。」
「你資質不好?」陳盛哈哈大笑:「燕兄非要這麼說,那別人怎麼辦,還不得買塊豆腐撞死。」
燕南天神色嚴肅:「賢弟可願幫我?」
陳盛看著他,發現對方不似作偽,便也正經起來:「那好吧,燕兄請講。」
燕南天隨即念了段口訣。
「坐忘去思慮,踵息以凝神,內聚真力,不使外游,暢融五心,不使外泄……」
陳盛一邊注意聆聽,一邊在心裡思索。
嗯?
這好像是某種內功心法,卻又並不全面,更準確的說,似乎是某一類高深的「技巧」。
「兼關鬼門,綿綿若存,流水不息,用之不勤。」
燕南天終於念完了。
區區百餘個字,卻聽得陳盛無比動容,他的眼睛甚至在發光!
燕南天嘆道:「賢弟,我前面練得都還算順暢,可這關閉『鬼門』的法子,卻一直未能參透。」
——鬼門,即氣門,通俗的說就是毛孔。
陳盛道:「都快爬到山頂上了,最後一步還不好辦?有了前面的基礎,關閉毛孔很容易的,只要燕兄你……」
燕南天緊緊地盯著他:「只要怎樣?」
陳盛說了一半突然怔住,眨眨眼,接著就笑了。
他笑,燕南天也笑。
陳盛道:「燕兄又何必如此?」
燕南天給陳盛倒了杯酒,正色道:「論銀子,你比我多,論劍法,你也不比我差,愚兄實在是想不到,能用什麼來還你的人情,只好用詐術騙你。這門功夫出我之口,入君之耳,賢弟想不要都不行。」
陳盛道:「那這門功夫叫什麼?」
燕南天道:「正是愚兄修習多年的絕學,嫁衣神功之《閉氣篇》,也叫做『關鬼門』。」
鐵骨錚錚的燕大俠絕少欠人情。
他這是在為小魚兒報恩呢。
修習「關鬼門」之後,陳老爺將會得到怎樣的好處?
完整版的嫁衣神功至剛至強,真力比火焰更炙熱,比雷霆更猛烈,越挫越勇,遇強更強。
它的標誌性特徵就是:內力只在體內循環,卻不會向外泄露。
假如陳盛學了「關鬼門」,肯定不如完全版的嫁衣神功那麼誇張,但也同樣可以做到保存內力,杜絕自身的消耗。
打鬥時一旦少消耗、或者不消耗內力,個人的持久性必然增強。
這個道理非常簡單。
就像循環著的流水,永遠不會枯竭。
——如此也就意味著,他在未來會變成「永動機」,能夠以巔峰的狀態一直戰鬥下去!
陳盛讚道:「內力無窮無盡,生生不息,果然是神功絕學,多謝燕兄。」
燕南天搖搖頭:「可惜這份謝意還是太輕了。」
陳盛道:「這還算輕?」
燕南天道:「以你的劍術短則三五招,多則百餘招,對手早就倒下了,又能消耗多少內力?關鬼門於你而言,最多只是錦上添花。」
陳盛道:「燕兄不能這麼講,天地何等廣闊,總有我短期內攻不下的對手,一旦開始拼消耗,閉氣的手段就會派上用場了。」
燕南天道:「哦?連你也短時間攻之不下,比如說誰?」
陳盛道:「我與燕兄已經成為朋友,咱們兩個應該很難再動手。」
燕南天笑道:「那是自然。」
陳盛抬頭看著遠方:「未來可能會有一個人,移花宮,邀月。」
……
歲月如梭,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來年。
來年八月。
八日這天中午,燕南天帶著小魚兒上門辭行。
陳盛詫異道:「決戰還有一個月,你們現在走是不是太早了?」
燕南天道:「不早。我想把小魚兒帶到戰場去,提前熟悉地形,順便適應當地的氣候,了解附近的每一寸土壤,包括每一顆樹,把所有的因素都計算在內。」
你瞧瞧,這就叫專業。
燕南天一生身經百戰,不愧是老前輩。
熟悉環境到底有多麼重要?
舉個簡單的例子:假如你在陌生的地方與別人交手,打著打著,腳下突然絆到塊石頭,接著會發生什麼?
——慘死!
不是被意外摔死,就是被對手砍死。
陳盛道:「燕兄考慮得很周全,兄弟佩服,你們就先去吧,九月九日那天我准到。」
燕南天抱拳道:「好,那咱們不見不散,再會!」
「再會。」
小魚兒行過禮剛要跟著走,陳盛卻攔了一下:「燕兄請稍等片刻,我還有幾句話要跟小魚兒交代。」
燕南天點點頭。
陳盛把小魚兒帶到書房,掏出張三萬兩的銀票。
「你記住,這段時間一定要注意休息,心裡別有負擔。喏,拿去零花。」
「三萬兩的零花錢?」
小魚兒趕緊搶到手,咧著嘴說:「師父儘管放心,那小子不過也就是個普通人,兩條胳膊一張嘴,他能比我強哪去?」
陳盛道:「謙虛點兒,人跟人是不一樣的,花無缺皮膚比你白,長得也比你好看。」
小魚兒:「……」
陳盛大笑道:「逗你玩的,男人當然要有陽剛之氣,他比你差得遠了。」
小魚兒這才露出笑臉。
陳盛揮揮手道:「快去吧,一路順風,路上多聽你燕伯伯的話。」
小魚兒道:「是!」
說完轉身便走。
陳盛在後面哼著小曲,忽然吟起詩來。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嘶……」
小魚兒狐疑地回頭道:「師父,這也不是送別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