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幾位老朋友之後,陳盛像螃蟹一樣走回家,隔著老遠就高聲嚷嚷:「蘇櫻,快來看我釣到了什麼?」
釣完魚的男人可分為兩種。
要麼是罵罵咧咧的,有點羞於見人。
要麼是趾高氣昂的,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
有沒有收穫一目了然。
「呀!」
蘇櫻從廚房走出來,驚嘆道:「這麼大的鰻魚,先生好厲害。」
陳盛道:「苦惱得很,其實我一共釣了六十多斤,實在不便拿回家,就帶了條最大的,其餘的都放生了。」
「釣,釣了多少?!」
「可能有七十斤。」
蘇櫻看了一眼,微笑道:「小的還好辦,可我聽別人說過,海鰻魚越大就越凶,它們被釣上來的時候會拼命往礁石里鑽,而且還牙尖嘴利的,先生運氣不錯啊,這麼細的魚線居然沒斷。」
陳盛:「……」
蘇櫻又道:「另外,先生的魚鉤是不是也太小了,真能掛得住?」
「嗯哼。」某人開始清嗓子。
一根破竹竿,小小的爛鐵鉤,用的麻線還非常劣質,若能釣起這麼大的海魚,那才叫活見鬼。
陳盛乾笑道:「好吧,到底瞞不過夫人,我是跳到海里去撈的,就撈了一條。」
蘇櫻知道要給男人留面子,反而拍手道:「哦?抓魚可比釣魚難多了,先生的功夫果然天下無雙,這個更厲害!」
你瞧瞧,什麼才叫會說話?
陳盛聽了很是受用,樂呵呵的:「夫人先忙,我去看看小魚兒。」
「嗯。」
蘇櫻點著頭,下面就拎起那條海鰻走回廚房。
後院中。
小魚兒依然跪在那裡,老老實實的。
陳盛道:「不長進的東西,你可知錯了?」
小魚兒道:「徒兒知錯。」
陳盛道:「我問你,江湖上有哪三種人決不可輕視?」
「老者、幼童、和女子。」
「很好,那你是怎麼做的?蘇櫻每天都在眼皮子底下練功,她為什麼就能騙得了你?」
小魚兒說不出話。
陳盛道:「許多前輩武功更高,經驗更豐富,你連拍馬都比不上,可又是為什麼,他們也死在了陰溝里?你是個聰明人,自己好好想想。」
小魚兒滿面羞愧,簡直無地自容。
陳盛道:「哼,跪了一整天了,起來吃飯。」
小魚兒道:「是。」
陳盛無意中瞄了他一眼,突然臉色大變。
「蘇櫻,蘇櫻,你過來一下!」
「哦。」
蘇櫻小跑著走到身邊,發現夫君的表情冷得可怕,心裡難免有些忐忑。
她還從未見過陳盛這個樣子,就像個陌生人一般。
陳盛淡淡道:「夫人,小魚兒今天有沒有偷著吃東西?」
壞了,竟然被發現了!
蘇櫻頓時張口結舌:「我……我……」
陳盛冷笑道:「被太陽暴曬了一整天,而且水米未進,他的口角為何不見乾裂,反而還很濕潤?」
小魚兒急忙道:「師父,不關師娘的事,是徒兒自己……」
「閉嘴,你接著跪,什麼時候我讓你起來,你再起來。」
小魚兒果然不敢說話,就跪了下去。
蘇櫻咬著嘴唇,低頭道:「先生,妾身知錯,是我給小魚兒吃的東西。」
陳盛道:「小魚兒給我磕過頭,認我做師父,我就要為他的生命負責任,你這麼做根本不是為他好,而是害了他。以後我再管教徒兒,你一律不准插手,聽懂了?」
蘇櫻行禮道:「妾身明白。」
陳盛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犯錯了就該認罰,你也一樣。」
蘇櫻很服帖:「但憑先生處置,妾身絕無怨言。」
陳盛道:「那好,就罰你去房間思過,寫一紙檢討書。」
「是。」
——檢討這個詞彙在唐代便有了,蘇櫻聽得懂。
陳盛又板著臉道:「記住,要寫得足夠深刻,絕不能敷衍了事,我要求你不能低於五百個字。」
蘇櫻小聲道:「啊?要寫五百個字?能不能少一點?」
陳盛道:「好的,現在是六百了。」
蘇櫻趕緊道:「行行行,我寫!我現在就去寫!」
等她離開的時候,陳老爺偷著樂了。
小樣,我還治不了你?釣魚作弊的事情你都敢揭穿,老子還要不要臉?
……
家裡總共有三個人,此時一個在後院跪著,一個在房中思過,陳盛便只好獨自吃飯。
他在前院點著燈,自斟自飲。
「廚師」已經被趕去寫檢討,陳盛就親自下廚,做了四菜一湯。
雖然多年沒有動過手,但做出來的味道卻不壞,尤其是那道海鰻魚,肉質極其鮮嫩,很適合下酒。
陳盛剛吃了兩口,身體忽然一頓。
他對著黑暗中說道:「門沒關,燕大俠請進。」
外面沉默片刻,竟真的「吱」的一聲,有人推門而入。
燕南天!
果然是燕南天。
燕南天原本長得高大強壯,現在竟瘦得皮包骨頭,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穿著身很舊的衣裳,腰下還插著把鐵劍,那把劍普普通通,連劍鞘都沒有。
這個乾癟瘦弱的男人,眼睛裡的殺氣卻有如實質,陰冷得可怕!
燕南天盯死陳盛,一步步慢慢逼近:「你知道我會來?」
陳盛毫無懼色,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
「對,燕大俠一路追蹤屠嬌嬌他們,只要進入這個小漁村,就一定能找到我。畢竟兄弟是外鄉人,肯定藏不住。」
燕南天點頭道:「你的心思何等敏銳,傳言倒也不可輕信,燕某佩服。」
陳盛笑道:「燕兄風塵滿面,何妨坐下歇歇腳,吃些東西?」
「也好。」
燕南天根本沒客氣,坐在對面就開始動手,吃得風捲殘雲,喝酒的速度也不慢。
陳盛眼尖,已經看出問題了。
——他現在很虛弱。
非常非常虛弱。
一個人被藥水泡了將近十七年,沒死已是奇蹟,就算燕南天練成了什麼「嫁衣神功」,他的身子也必然千瘡百孔,只剩下一副軀殼。
在原著里,燕南天甚至躲了起來,把武功傳給路仲遠,讓別人冒充自己行走江湖。
另外還有個鐵證:邀月殺了他的結拜兄弟,以燕南天嫉惡如仇的性格,頭一回見面竟然沒出手,這說明什麼?
真相不言而喻。
現在的燕南天元氣大傷,可能要好久才能恢復。
「鰻魚做得不錯。」
「嗯,喜歡吃你就多吃。」
「你也多吃。」
燕南天喝了杯酒,隨口道:「吃飽了我送你一程。」
陳盛皺眉道:「燕兄要殺我?」
燕南天道:「哼。」
陳盛道:「可殺人總要有個理由吧?」
燕南天道:「五大惡人與我有深仇大恨,你等在同一個地方出現,他們難道不是衝著你來的?定是你出面協助,幫他們逃向了海外。」
陳盛道:「我若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你信麼?」
燕南天冷笑道:「惡賭鬼,你的話只能騙騙三歲的小孩子,我當然不信!十大惡人沆瀣一氣,哪有一個好東西?」
他突然抄起一根筷子,閃電般刺向陳盛的心臟。
陳盛原本還要解釋的,眼下只能先應戰再說。
畢竟面對「神劍」燕南天的攻擊,沒人可以開口。
「啪!」
陳盛同樣抄起一根筷子,從右面切入,先是將燕南天的筷子打偏,然後順勢一抹,反攻他的咽喉。
此時此刻,兩根普普通通的筷子,已經化作世上最恐怖的兩把快劍,稍有不慎,便會有人血濺當場。
燕南天連看都不看,被擊沉的筷子猝然浮起,繼續刺向陳盛的心臟。
以膽搏膽,以命換命!
誰知陳盛也足夠兇悍,照樣不為所動,竟還是原路抹過去!
你若刺死我,我也弄死你!
一個抹喉,一個扎心,在最後玉石俱焚的一瞬間,二人才同時做出後仰的動作,都避開了絕殺一擊。
同時後仰,又同時起身。
「啪啪啪……」
兩根筷子你來我往,須臾間已經交擊數十次,同歸於盡的招法竟出現六次之多!
燕南天的劍法剛柔並濟,既能狂風驟雨,又能涓涓細流。
而陳盛的劍法如出一轍,忽而奇峰突起,忽而一馬平川。
他們二人窮盡了世間的一切變化,完全進入了另外一種層次,近乎於「道」的本質。
道的本質究竟是什麼?
是自然。
天為陽,地為陰,萬物生,天人合,無時不在,無時不有。
沒有人能夠打敗自然,甚至摧毀自然。
除了他們自己。
燕南天震撼不已,他怎麼都沒想到,會在這樣的一個小地方,被「不入流」的惡賭鬼逼入絕境!
在陳盛的帶動下,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一停就得死!
「啪啪啪……」
燕南天忽然咳嗽起來,臉上出現了一抹不正常的紅潤。
嗯?
陳盛冒著巨大的風險向後倒翻,離開自己的座位,飛得遠遠的。
他好像是敗了,其實卻是贏了。
不過這種贏沒什麼意思,畢竟燕南天有傷在身,勝之不武。
燕南天怔怔的,接著說道:「我相信你的話。」
陳盛道:「哦?燕兄怎麼又信了?」
燕南天道:「只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用出這樣的劍法,你不懼死亡,所以才不會死亡。」
他的話很是繞人,但陳盛卻聽懂了。
燕南天隨後站起來,鄭重地抱拳行禮:「對不住,燕某錯怪了你,三光兄弟莫要放在心上。」
「哈哈哈。」
陳盛還了一禮,大笑道:「燕南天如此氣量,果然無愧於大俠之名,我又怎會怪你?好了,燕兄請往後院移步,有個小朋友一定很想見你。」
燕南天道:「什麼樣的小朋友?」
陳盛道:「他叫小魚兒,正是你十七年前帶進惡人谷的那個嬰兒,燕兄……」
「嗖!」
話還沒說完,燕南天便驚呼一聲,跑得比火燒眉毛還快。
「這人倒是個急性子。」
陳盛搖搖頭,也不想再接著吃喝了,乾脆回到臥室檢查進度。
只見蘇櫻坐在燈下埋頭苦思,還使勁兒抓著頭髮,一邊抓,一邊嘀咕。
「六百個字的檢討啊,六百個字,這實在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