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日子過得飛快，江南已近在咫尺。

  在某個清晨，憐星還在熟睡中，陳盛悄悄起床，買了幾包她最喜歡的蜜餞放到桌子上，然後便果斷離開。

  與男人道別很容易，拍拍肩膀，喝杯酒就行。

  換作女人呢？

  拉拉扯扯，眼淚汪汪？

  陳盛脾氣乾脆，索性自己先走，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煩。

  在一條岔路上停留片刻，他就往揚州而去。

  江南太大了，可供落腳的地方多如牛毛，陳盛之所以選擇揚州，只因一句古詩：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這首《遣懷》出自於杜牧之手，描寫的其實是心境的變化，並不是什麼青樓，而陳盛卻浮於表面，顯然抓錯了重點。

  作為熱愛藝術的人，他好久沒看過小姑娘跳舞，心裡直痒痒……

  進城後。

  陳盛在一間茶社停下來，買了些早點吃。

  他忽然發現，此地張燈結彩的，路上有不少武林人士出沒，這些人雖然大都帶著兵器，表情卻不見緊張，反而洋溢著輕鬆之色。

  陳盛便問道：「店家，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城裡如此喜慶？」

  茶社的掌柜笑著說：「這位客官，今日並不沾節慶，只因有個老英雄過七十大壽，所以就熱鬧了些。」

  「哦？過壽的是哪位？」

  「鐵無雙鐵老爺子。」

  陳盛點點頭。

  在江湖上，能被稱為大俠的人並不多，如果能被傳頌數十年，那就更稀少了。

  鐵無雙是一名真正的忠厚長者，素有「愛才如命」的綽號，幾十來年，經他提攜過的後輩不計其數，深得各路同道的敬重。

  另外，鐵無雙還有個身份，他是惡人谷李大嘴的岳父！

  李大嘴年輕的那會還算正經，鐵無雙愛惜他的才華，就將自己的女兒嫁了過去。

  結果世事無常，因為女兒不守婦道，竟然與師弟私通，所以便被李大嘴憤而擊斃，李大嘴從此墜入魔道，就成了十大惡人之一。

  好心把女兒嫁出去，卻毀了三個人，這也是鐵無雙一生的痛。

  陳盛又奇怪道：「我記得鐵老爺子祖籍湖南，怎麼會在揚州出現？」

  掌柜的說道：「對，鐵大俠確實不是本地人，不過他被徒兒說動，早在七年前就移居過來，順便做了鏢局的生意。」

  「原來如此……」

  隨便打聽兩句，陳盛接著吃早點。

  吃完早點後，他便到處閒逛，想看看哪裡有出名的勾欄，準備天黑了光顧一下。

  嗯？？

  人生就是這麼充滿意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竟在路邊看到個熟人。

  這個龜兒子相當肥胖，雖然比過去胖了兩三倍，但眉眼間充滿精明，那種獨有的市儈根本藏不住。

  十大惡人之一，「拼命占便宜」歐陽當！

  因為財寶的事情，陳盛苦苦地找了他好幾年，沒想到在揚州碰上了。

  歐陽兄弟素來秤不離砣，小的既然在這裡，老大歐陽丁應該也跑不掉。

  他娘的，運氣真可以！

  陳盛看見歐陽當，如同看見了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頓時露出笑容。

  不過目前還不宜動手，抓一個顯然沒用，要抓就抓一對。

  歐陽當站在路邊，也是在買早點。

  買的是煎包。

  「煎包多少錢一個？」

  老闆道：「兩文錢。」

  歐陽當抽抽鼻子：「嗯，聞著還不錯，能不能便宜點兒？」

  老闆道：「客官，我這是小本生意，沒什麼賺頭的，少不了。」

  「我買十個，你給便宜兩文錢。」

  「不行，不行，真的不能便宜。」

  「那一文錢呢？」

  歐陽當是個百萬富翁，他居然因為一文錢，歪著頭跟人家砍價，砍了好長好長時間，連老闆都受不了了。

  「行行行，就依你。」

  歐陽當笑了：「多謝。」

  老闆從鍋里撿出包子，用油紙給他裝上，因為有個包子火大了，有點糊，老闆便道：「這個糊了，送給你吃吧，不要錢。」

  歐陽當笑得更開心：「哈哈哈，謝謝。」

  他買完煎包卻沒離開，就站在那吃，吃完了竟然也不走。

  老闆奇怪道：「客官，你還有事？」

  歐陽當道：「我想等等。」

  「等什麼？」

  「等你下一鍋做好，我看看還有沒有糊的。」

  老闆：「……」

  陳盛也偷著笑了。

  果然只有叫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綽號，「拼命占便宜」就是要占便宜，他這幅德行真夠丟人的。

  下面歐陽當被老闆轟走，悻悻地離開了，嘴裡罵罵咧咧。

  陳盛小心地跟著他。

  歐陽當邁著步子走街串巷，也不知要往哪去，眼睛還使勁往地上瞅，嘀咕著：「怎麼沒人丟東西呢？上上個月我還撿到過一塊碎澡豆。」

  他連碎的澡豆都要？

  ——澡豆是沐浴的清潔用品，是窮人用的，有錢人都用香胰子，而且還有各種香型。

  陳盛：「……」

  除了牛逼，他無話可說。

  歐陽當折騰好長時間，終於靠近了一座大型的公館，在外面停住腳步。

  這公館氣派之極，門口有一對石獅子，牌匾上寫著扎眼的字樣：鐵府。

  鐵府？

  陳盛躲在暗處，眉頭皺了起來，不會……這麼巧吧？

  忽然間，公館裡有人衝著歐陽當喊道：「羅鏢頭，今天是咱們鐵大俠的壽辰，你不好好迎客，跑到哪去了？」

  歐陽當笑道：「我早上沒吃飯，買幾個包子。」

  「那行，兄弟先進去幫忙了，你留在這替我一下。」

  「哦，好的。」

  說完，歐陽當便抬頭挺胸，在門口溜達起來。

  陳盛果然沒猜錯。

  此處真是鐵無雙的府邸，而且歐陽當也的確經過偽裝，改為「羅」姓了。

  這小子混到鐵大俠的身邊，居然變成了鏢頭，究竟想幹什麼？

  具體情況還要了解一下，不過肯定沒好事。

  陳盛思索片刻，就轉身撤走了。

  等到中午的時候，他提著些禮品，又大搖大擺地返回鐵府，直接登門拜訪。

  ！！！

  歐陽當吃了一驚，好懸沒跳起來。

  他看著陳盛越走越近，努力地保持鎮定，不過兩條腿卻在發抖。

  惡賭鬼找到自己，莫非東窗事發了？或者說，只是個巧合？

  歐陽當硬著頭皮上前迎接，抱拳道：「這位貴客，你好。」

  陳盛貌似沒認出對方：「嗯，好。」

  說完便要往裡進。

  歐陽當鬆口氣，擠出笑臉道：「不知貴客有沒有名帖，小的也好通報一聲。」

  陳盛道：「老子給鐵大俠祝壽，還要帶名帖？都是同道中人，搞這些花花腸子幹什麼？閃開！」

  「是是是，貴客請進，哈哈。」

  「哼。」

  陳盛根本沒用正眼看他，舉步便進，從身旁擦肩而過。

  歐陽當慢慢直起腰，擦了擦頭上的汗水：「看來確是巧合，呼……神佛保佑。」

  鐵家的府邸大得很，內里亭台樓閣，極盡雅致，因為怕客人迷路，所以每隔一段就會有人負責指引。

  陳盛一連換過三個引路的，又在遠處看到個熟面孔！

  歐陽丁。

  這孫子長得和他弟弟一模一樣，只不過眼睛稍微小點。

  歐陽丁貌似正在被訓斥，訓他的人叉著腰，像是個管家。

  「老羅，你怎麼回事？馬上就要開席了，酒水怎麼還沒送到？」

  歐陽丁不住作揖：「可能在路上有耽擱……」

  管家瞪眼道：「耽擱？既然說好巳時二刻送來，那就不能差半分，快去催催！該死的東西，在廚房炒菜炒得稀里糊塗，讓你跑腿也干不利索。」

  「趙管事莫生氣，小人這就去催，保證不耽誤。」

  「耽誤得起嘛你？同樣是一母同胞，你怎麼不跟弟弟學學，人家現在是個鏢頭，比你強多了。」

  「我哪能比的了弟弟，他會武功，頭腦也聰明，咳咳。」

  「快去吧，若不看在羅鏢頭的面子上，我早把你趕出去了，呸。」

  「是是，多謝……」

  等那位管家轉身離去，歐陽丁的臉色竟變得猙獰起來！

  他的手中忽有刀光一閃。

  陳盛雖然站得遠，卻看得明明白白。

  歐陽丁在管家的腰帶上切了一下，並沒有完全切斷，還留了一點點。

  這麼做會發生什麼？

  隨著走動的次數增多，管家的褲子早晚會掉下去的，要是倒霉些，說不定會在大庭廣眾下出醜！

  歐陽丁綽號「寧死不吃虧」，果然名不虛傳。

  你敢罵我，我便報復你，哎，而且報復的力度遠超你的想像……

  因為歐陽丁還要去催促酒水，他們兩個並沒有碰面。

  陳盛來到鐵家的花廳，把禮品交給門口的下人，接著就走了進去。

  花廳中相當熱鬧，坐滿了各路英雄好漢，黑壓壓的。以鐵無雙鐵大俠的名氣，祝壽的人當然不會少。

  「咦？軒轅叔叔？」

  陳盛轉臉一瞧，居然是鐵心蘭。

  在鐵心蘭的身邊，還親密地挨著個少年，那少年生得龍眉鳳目，儀表俊秀——花無缺。

  陳盛笑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