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汐恍恍忽忽的就被『姐姐』拉走了。
在一座赤山的峰頂上,有一顆直徑二十幾米,高近百米的巍峨巨樹,樹幹上有許多敞開的樹洞,許多鳥兒在枝葉間飛進飛出,各種鳥鳴聲迴響不絕。
如這樣的巨樹,整個符禹洞天有近百棵,居住的絕大部分都是鳥妖,其中以鴖鳥一族為主。
鈴汐當初也住在這裡。
有一些鳥兒飛出來和她打招呼。
「小月,小汐,你們回來了?」
「今天要一起吃飯嗎?」
「你們的母親在找你們,怎麼還不回家?」有隻鳥喊道。
鈴汐捂住耳朵,慌忙的往回跑。
假的,這些族人都是假的。
母親早在第一波災難中就死了,不可能還活著。
「汐兒!」
那個少女見鈴汐跑了,也只能跟上去。
鈴汐花了十幾分鐘,從一大片赤土上跑過,來到一處遼闊的草地上。
符禹洞天的土地含鐵量十分豐富,外表呈赤色,這片土地上盛開著許多紅色花朵的條草,結著澹黃色的果實。
鈴汐摘下一顆放入嘴裡。
熟悉的酸甜味道令人不禁想要落淚。
「咩~」
一些長著紅色鬃毛的類羊生物從她身旁走過,啃吃著地上的草木。
這群生物是蔥聾,也是符禹洞天的妖族,數量不多,大概有兩三百隻。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種群的小動物在草原上行走,與山里那群鳥兒們形成了飛禽走獸的呼應。
這麼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甚至不比滿是狐狸的青丘要差。
這就是符禹。
或者說,這是以前的符禹洞天。
鈴汐失神的看著面前這一切。
為何侵占她們家的存在,會讓她看到這樣的景象?
它們的意圖是什麼?
讓自己沉淪其中?
有必要嗎?
她都已經回來了,像當初直接吞食了整個世界一樣,將她也給一口吞了,這不來的比較快?
那個『姐姐』從天上落下,無奈的看著鈴汐:「汐兒,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是心情不好嗎?要不姐姐陪你去附近轉兩圈?」
少女撲騰了兩下手臂,輕薄的羽衣斂去,身形在光芒中迅速收縮,最後變回了一隻藍綠色的翡翠鳥。
如此漂亮的毛羽,如果在現代的人類世界中,屬於一看就是很刑的那種。
鳥兒在空中飛了兩圈後,看見下邊的鈴汐還是呆呆的站在那裡,朝下喊道:
「汐兒,你到底怎麼了?今天你的狀態很奇怪啊!」
「」
鈴汐深吸了一口氣。
她也變回了原形,撲扇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自從她回到這裡後,腦海里的白澤先生便不再回應她了,既然如此,即便這個看不清面容的『姐姐』想對她做什麼,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去面對可能到來的危險。
這幾個月來,拜路一鳴和狐狸所賜,她也遭遇了很多事情,現在的她,比五年前從洞天中出來的那個她要堅韌一萬倍。
天空上,流動的風與溫暖的陽光是一如以往的味道,喚醒了記憶深處的嗅覺。
鈴汐輕輕扇著翅膀,跟在前面那隻鳥的後邊,飛快的穿梭在雲層間。
她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這麼一個想法。
要是這裡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該多好啊?
那場災難,有沒有可能,只是一場自己的夢呢?
前面的『姐姐』忽然問道:「汐兒,你說咱們這裡怎麼樣?」
鈴汐沉默不言。
許久,她才輕聲說:「真的很懷念啊。」
可是,那場災難絕不可能只是一場夢。
如果那是夢的話,自己在人間界的那五年,不也成了一場夢了?
『姐姐』稍微放慢了速度,保持與鈴汐並駕飛行的狀態,得意的笑道:「是吧是吧,你想不想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呢?以後陪姐姐一起過日子吧?」
鈴汐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複雜之色。
這個『姐姐』言語間的意思,都在想讓她留下來。
然而,如果是真正的姐姐,絕不對說出這樣的話。
當初的她,可是捨棄了性命,才將她從這個鬼地方弄出去的啊。
「汐兒?」
『姐姐』疑惑的問了聲。
鈴汐剛想說話,卻感覺有什麼力量強行了撞入了她的大腦內,帶來強烈的劇痛與眩暈感。
她頓時感覺重心失衡,整個人(鳥)往下墜落。
同時,她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吼叫聲。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前面已經沒有那個『姐姐』了,所見之物恢復成了那無光的『海域』,不見任何陽光與藍天,唯有一片死寂。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沼澤中跋涉,盪起不可見,但可感知到的漣漪。
一切的一切,果然都是虛假。
鈴汐的心中有些悵然若失。
如果讓她在那地方時間待的再久一些,即使她的內心再堅定,說不定她遲早會有沉淪的時候吧?
為什麼又將她放出來了?
她在附近隨意的走了幾步。
白澤先生依然沒有回應她。
這片區域附近,有許多鴖鳥飛過,還有蔥聾遊蕩而過。
它們在這片黑暗『海域』中穿行,速度不僅沒有被降低,反而快了不少,不停的追逐還活著的生靈,徹底成為了行屍走肉。
「你是汐兒?」
從身後響起的聲音,讓鈴汐頓時寒毛起立。
又來?
剛才的幻覺不頂用,所以弄出了一個現實版的幻覺嗎?
鈴汐僵硬的轉過頭。
然而這次,出現在她眼前的,不再是那個臉上蒙著一層紗的少女了。
那層朦朧的紗盡數退去,少女那精緻的容貌顯露了出來,即使她的神色看起來很是疲憊,但也掩蓋不了她的俏麗。
鈴汐怔怔的看著這個熟悉的面容。
以往那些夢中,那個與她相伴,在長夜裡手牽著手,相互前行的那個人,她終於回憶起來了。
「鈴月姐姐」
這個少女也是一副震驚的樣子,「汐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算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跟我過來。」
少女伸手要去抓鈴汐的手臂。
鈴汐往後退了一步,輕盈的躲過了少女的動作。
「汐兒你這是」
鈴月顯然有些驚詫。
鈴汐輕輕搖頭,說道:「姐姐,你還記得我是怎麼離開的嗎?」
「當然記得啊。」
少女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是姐姐用盡全身的力氣,把你送出去了,汐兒你怎麼回來了?不過回來也好,你跟姐姐來,姐姐和一些存活下來的族人們,終於找到離開的方法了。」
「如果你是真的鈴月姐,絕不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鈴汐的眸光逐漸變得冰冷起來。
她抬起手,強烈的風壓凝聚在她的手上,蓄勢待發:「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想做什麼?為何要這般戲弄我?」
「我就是你的姐姐啊?」
鈴月疑惑的問道:「汐兒你在想些什麼?姐姐的樣子應該沒有變吧?才幾年不見,這就認不出來了?」
「呵呵。」
鈴汐冷笑一聲,不去搭話。
「有些意思。」
『鈴月』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不愧是那唯一一個能從吾等手中逃出去的鴖鳥,雖說你的身上的氣味,沾了那個傢伙的噁心味道,但是也瑕不掩瑜,那種從絕望中逃出升天,變得迷惘,在人世間歷經磨難,然後變得堅韌起來的氣味,可是令吾等兩個都心動不已啊。」
黑暗海域輕輕的波動著,有什麼東西在裡邊游過。
『鈴月』面無表情的說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那個傢伙,能夠給你虛幻的一場夢,但也就是那樣了,你應該已經見識過了,假的終究是假的,這也是你不願相信的原因吧?」
「吾呢,能夠給你那些已死族人的陪伴,就像現在一樣。」
「什麼意思?」鈴汐問。
『鈴月』招了下手。
一瞬間,整個無光海域起伏不定,似乎有許多不明的物體從海域深處爬出,朝著鈴汐這邊聚攏而來。
很快,鈴汐便知道那些東西是什麼了。
鴖鳥、蔥聾、?
都是曾經已經死去的符禹洞天的居民們。
一隻眼神空洞,體型較大的鴖鳥朝著她飛來,溫柔的說道:「汐兒,你回來了啊?外邊的生活過得好嗎?」
「母親」
鈴汐怔怔的看了這隻鴖鳥很久。
『鈴月』微笑道:「怎樣?吾可以讓這些傢伙陪你一起演戲,只要你願意屬於吾這邊,那個傢伙絕不可能做到,它只能營造出虛幻的夢。」
鈴汐垂眸,輕聲問道:「為什麼你們就盯上了我?我有什麼特別的嗎?」
「特別?你就是從吾等手裡出逃的一隻獵物罷了。」
『鈴月』的語氣就像在陳述事實一樣平澹,「而且不是吾等刻意盯上了你,吾等只是好奇那個趁著我們爭鬥,趁機逃離的小傢伙罷了,但也只是因為吾等的好奇,你就註定要回到這裡,不過現在看來,那個逃離的小傢伙竟然帶來了這種驚喜。」
這種自絕望中逃脫,在人世間流離失所,卻不願沉淪的靈魂,那種氣味讓它們兩個都十分的渴望。
特別是這小傢伙體內還有那隻白澤的真靈。
『臭』是『臭』了點,可也是實打實的大補品,要是能夠吃了,那可以讓它再堅持一段時間。
「所以,小鳥兒,比起沉睡在那個傢伙的夢裡,不如選吾這邊」
轟!
『鈴月』蹙了下眉,往後看去。
黑暗中,有濃濃的白色霧氣從各處滲出,最後凝聚成了一條龐大的雲龍一樣的東西,在海域裡開闢出了一分屬於自己的地界。
一道深沉的聲音響起:「混沌你個混蛋,說好了公平競爭,你剛才竟然打破了吾的幻境!你們這些凶獸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哪裡來的臉?」
『鈴月』譏笑道:「與吾一起瓜分此界的你不也一樣不是好東西?」
那個聲音卡頓住了。
它無法反駁。
當初作為真靈從燭龍夢境中莫名其妙的脫離後,它和混沌一起被投射到了這個洞天的邊緣。
為了能夠保住真靈不消散,它們同時入侵了這個洞天。
符禹洞天遇到的災難,其實就是一場天降慘劇,兩隻完整的大妖真靈瓜分了洞天的根基,從而讓自己能夠清醒的存在於這個世界,它們的力量使得洞天裡的生靈艱難無比的生存了好幾年,最後逐一死去。
蜃龍真靈一開始是有些後悔的。
早知道會這麼造孽,就隨便去找個憑依物了。
只是到了現在,就算後悔也沒有辦法了,何況就算它不來,以混沌的胃口,這個洞天裡的生靈遲早也會被吃完,這傢伙的胃口據說不比那個饕餮要差。
那麼,不如讓它也來吃一些,恢復一些力量。
至於鈴汐,一開始它也不太在意。
不過察覺到了白澤的氣息後,它便心動了起來,與混沌一樣,那傢伙的真靈,即使只是碎片,對於它來說也是大補之物。
它和混沌約定好了各憑本事,看誰可以留下那隻小鳥,沒想到這混蛋滿口謊言,它還沒有結束,就被強行破開了幻境。
「死來!」
蜃龍真靈越想越氣,忽然朝著『鈴月』撞了過去,長長的白色氣團破開黑暗,帶起磅礴的洪流。
「怕你不成?」
『鈴月』閉上眼睛,直直倒在地上。
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從這少女的身上跑出,朝著白色氣團沖了過去,雙方撞在一起,一時間天搖地動。
鈴汐連忙扶住倒地的少女。
冰冷的身軀告訴她,鈴月姐姐已經不在了。
略微有些虛弱的聲音在她腦海里終於響了起來。
—『還等什麼?現在它們打起來了,正是跑路的好機會,洞天都有節點在的,只要找到,還是能出去的。」
「白澤先生您醒了?」
—『嗯,吾還以為第二隻大妖真靈會是檮杌或者夢妖這種,沒想到會是蜃龍,不過這傢伙看來腐化的也差不多了,以往的神獸,可不會做出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啊。』
鈴汐沉默片刻,道:『白澤先生,您能救我的姐姐嗎?』
—『她們的靈魂,大概已經被那混沌吞了,救不了,話說你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如果不是吾在這裡,你剛才已經被混沌一口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