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爺,行行好,賞口飯吃吧,小的都兩天沒吃過一口飯了!」
「老爺,我家伢子手腳麻利得很,您帶回家幹什麼都行,只求您給他一口飯吃。」
「賣身葬父……」
張楚牽著青驄馬,面沉如水的走在太白府進城的主幹道上,在這條主幹道的兩旁,擠滿了無家可歸的流民。
他們衣衫襤褸。
他們蓬頭垢面。
他們骨瘦如柴。
他們臭氣熏天。
他們還活著,但已經在散發腐爛的氣息……
慘!
真是太慘了!
哪怕是死在南遷路上的那數萬錦天府老百姓,也好過這些人的生不如死……
張楚不敢停步,他怕自己一衝動,就把太白府的所有流民全帶回太平城。
可太平城的日子也不好過,這麼多流民過去了,他和烏潛淵負擔不起。
也是在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理解烏潛淵了。
北蠻入侵,他還是受害者,見了這些個活得不像人的流民,都覺得於心不忍。
烏潛淵心底一直對烏氏北叛耿耿於懷,覺著玄北州會落得如此境地,全是因為他們,他見了這滿城流民,心底該是何等的煎熬?
張楚眼前,又浮起了烏潛淵那一頭白髮越來越多的長髮,和他那張越來越蒼老的臉……
「走吧!我們先找個地兒吃飯!」
張楚硬起心腸,對身側的騾子說道。
「我知道一地兒,吃食肯定合您口味。」
……
蒸騰的鍋氣中,蕩漾著辣椒與花椒的香氣兒。
張楚看了看頭頂上懸掛的那塊招牌上,他親手所寫的「張記雜碎湯鋪」六個大字,心頭竟有一種自己又穿越了的錯覺。
「楚爺。」
餘二站在案板後邊,笑容可掬的向他打招呼。
張楚的目光掠過他空蕩蕩的右臂袖管,偏過頭問騾子:「你們搞什麼鬼?」
騾子笑眯眯的說道:「這事兒您可不能賴我,是二哥硬要來的,我攔了,沒攔住。」
餘二點著頭給騾子解圍道:「這事兒的確不賴騾子,是我自己硬要來的。」
張楚冷哼了一聲,大步走進攤子裡落下。
熟悉的擺設。
熟悉的麻辣香氣。
似乎一回頭,就能看到李正站在案板後忙碌……
不多時,餘二親手端了一大碗插著竹籤的雜碎湯過來,陪著張楚坐下。
張楚插起一塊兒豬下水,餵到嘴裡慢慢咀嚼……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有日子沒嘗過這一口的味蕾,有些發酸。
酸得他的視線有些朦朧。
「不是讓你老老實實的待在狗頭山,找個婆姨把你老余家的香火傳下去嗎?來太白府作甚,太白府有你婆姨?」
他揚起臉,淡淡的問道。
「對啊,我可不就是在太白府找的婆姨……翠花,快過來給大哥見禮。」
餘二笑呵呵的應了一聲,轉過臉朝灶台那邊喊道。
「哎,來了。」
灶台那邊,一個手大、腳也大的樸實婦人,摘下圍裙,侷促的在結實的腰肢上拭了拭雙手,唯唯喏喏的走過來,給張楚作揖道:「余氏給老爺請安。」
張楚楞了楞,目光在這個樸實婦人和餘二之間徘徊了一圈兒,回過神來,連忙道:「都是自家人,嫂子不用楞多禮。」
樸素婦人直起腰身,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求救似的望向餘二。
餘二朝她擺了擺手,「行啦,你忙你的去吧!」
「哎。」
樸實婦人應了一聲,逃也似的轉身回到灶台前。
張楚回過頭,拿起竹籤繼續吃雜碎湯。
餘二笑著低聲道:「渾家生得不好看,讓您見笑了。」
張楚輕輕搖頭:「你自己覺著好看就成。」
餘二輕輕嘆息一聲,又笑道:「其實吧,我瞧著也不是那麼順眼,但就我現在這模樣,她瞧得上我,已經是我的福分,還能白撿倆兒子,也算是占了一大便宜吧。」
張楚認真聽著,末了也笑道:「是占了大便宜,不過我瞧著嫂子年歲也不大,你就再努把力,讓嫂子給我生個乾兒子吧。」
餘二:「您別只顧著收乾兒子啊,也是時候讓兩位嫂嫂給我們生幾個大侄子了,要不然哪天我下去了,見了老夫人,她老人家問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麼替您解圍啊。」
「那你就好好活著唄,啥時候有臉去見我娘了,再下去……」
兩人都在笑,眼神卻都有些暗淡。
「要得,狗子已經沒了,老夫人現在也就指望得上我了,我再挺一些年頭,等到大侄子也成親了、生侄孫了,再下去給她老人家報喜去。」
「對了。」
餘二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推到張楚面前:「這是我從城隍廟求來的平安符,您幫我給小錦天帶回去。」
張楚看了一眼,順手就推了回去:「你自己留著吧,有我在一天,那孩子就不需要這玩意兒。」
餘二想了想,點頭道:「也對,那我待會去買點小玩意兒,您幫忙帶回去給那孩子。」
「不帶,你只是沒了一條胳膊,命還在、腳還在,想給那個小犢子送東西,自己送,別支使我給你跑路。」
餘二苦笑,「我知道您是想讓我回山上待著,但這些事總得人來做吧?我雖然少了一條胳膊,但總比那些青皮經得住事吧?」
「你們這些混蛋,一個個都只顧自己痛快,有沒有考慮過我這個大哥心裡怎麼想?」
張楚插起一塊蘿蔔扔到嘴裡,淡淡的說道:「非得讓人背後指指點點,說我是天煞孤星了,你們才滿意?」
餘二猛地一皺眉頭,怒聲道:「還有人嚼這種舌根子?您告訴我是誰,我去砍死他。」
「沒誰嚼這種舌根子。」
張楚淡定的繼續吃東西,「但如果你再死,不用誰嚼舌根子,我這個天煞孤星命,也坐實了。」
餘二心頭不大好受。
他是了解自家大哥的。
以前黑虎堂和其他堂口廝殺,死傷了一些底層的幫眾,自家大哥都會難過得好長時間臉上沒笑臉。
大熊和李正沒了,那就是兩把刀子捅在他心口上。
張楚放下竹籤,取出汗巾拭了拭嘴角:「別瞎折騰了,踏踏實實的活著,我們遲早會殺回去,把你扔在錦天府的胳膊撿回來……」
餘二看著他,猶猶豫豫的問道:「我們還回得去嗎?」
張楚笑了:「你跟我這麼久,什麼時候見我忍氣吞聲過?」
頓了頓,他高聲喊道:「騾子。」
「哎。」
站在案板前代餘二招呼客人的騾子快步走過來,躬身道:「楚爺。」
「這個據點,廢棄!」
張楚當著餘二的面兒,點了點身前的四方桌,低聲道:「往後血飲衛的任何消息,都不准從這裡經過!」
騾子看向餘二。
餘二不敢吭聲。
騾子只能道:「是,楚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