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老樹昏鴉

  乾元三年。

  離陽王朝的趙氏皇帝與分封鎮守北涼四州的異姓王徐驍談妥了一樁婚事。

  皇帝願意將最喜愛的隋珠公主趙風雅嫁給北涼王世子徐鳳年,但離陽自先帝時期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駙馬不得離京。

  很顯然,自北涼王世子降生後,暗中的謀畫就已經悄然開始。

  這件事原本水到渠成,風聲在某些人的推波助瀾下滲進大街小巷。

  可惜,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了事件進程。

  秋分時節,邊塞外北莽的一支騎兵南下打草谷,遇到北涼鐵騎的幾支哨隊後迷路,「誤打誤撞」挺進涼州城,「碰巧」撞上了外出打獵的北涼世子隊伍。

  由於世子徐鳳年的冒進,扈從全軍覆沒,連累了一州刺史的次子和長女死亡。

  北涼王震怒,親自上門向刺史道歉,一怒之下將世子徐鳳年流放,三年不得返涼。

  因此,婚事被迫擱置,各方暗流涌動。

  而在離陽北部的薊州,這片土地處於漩渦之外。

  作為北涼和兩遼的夾縫緩衝地區,薊州的日子向來不如何。

  沒有邊塞壯闊的金戈鐵馬,亦無江南水鄉的溫文爾雅。

  北邊以銀鷂城和橫水城兩座郡城左右為鄰,抗拒著每年冬前南下狩獵的北莽騎兵。

  但自從北莽騎兵在北涼和兩遼屢次碰了釘子後,薊州的日子就愈發艱難。

  ……

  橫水城,下城區。

  一隻烏鴉從天空俯衝而下,然後在街道上橫飛,繞過朱門高牆,以及士子把酒歡歌的酒樓,於內外城守卒頭頂振翅,最終落到了簡陋大院的黃土牆壁上,

  院門早已破落,房梁從中斷裂,秋風稍大便有土末碎屑簌簌而落,院內雜草叢生,邊緣猶如鋸齒的水缸里,綠水發出陣陣惡臭。

  烏鴉抬起羽翼給自己梳理羽毛。

  傳說在黃昏時分,太陽墜地,這種視角下鴉羽將顯現出極度斑斕的色彩,其之奢美能讓任何綢緞黯淡無光,但因顏色,習性和鳴聲,這種鳥類的寓意逐步演變成了凶兆。

  院子內,躺在角落地上的少年胸膛從某一刻起有了呼吸,單薄衣衫心口處,一道掌印相當淺薄卻印上了烏黑。

  緊接著一雙冷淡眼眸睜開。

  視線從四周依次掃過,三丈無人後又繼續打量角落。

  感覺到冰冷的氣息,烏鴉僵硬了片刻,然後繼續輕啄羽梢。

  在少年醒後,這座破落院子仿佛活了過來,委實是因為對方有一副天生地養的神仙皮囊,只是那股漠然神意太煞風景,畫龍的最後一筆不僅非是點睛,更是將畫卷整幅粗暴割裂。

  可謂暴殄天物。

  恢復意識後的第一件事,江源伸手抓向了旁邊半人高的雜草。

  十五六歲的年紀雖然沒有剛健膂力,卻也不至於羸弱不堪。

  扯掉雜草後隨意塞進嘴裡,讓黃土牆上的烏鴉愣了半晌。

  幾分鐘過去,角落已經變得空空蕩蕩。

  密集的腳步聲從牆外響起,接著迫近大門,眨眼後便有二十餘人一齊湧入,盡數披掛鐵鎧,人人身健體壯,腰配橫刀,背掛強弓。

  其鎧由上千魚鱗甲和數百長條甲編纂而成,胸前和背後皆有金屬圓護,打磨的極其光滑,頗似鏡子,在昏黃暮日的照射下,亮起光芒。

  相比於木甲皮甲之流,這類精良鐵鎧的檔次位居十三等之首,對敵者最有感觸,古人有厭:此鐵猛獸也,皆遽避之。

  甲士隊伍最前方,一個面容俊美的年輕男子手握嵌珠寶刀,腳踩鹿皮靴,香囊腰玉,刺繡抹額一樣不落,一襲鳧靨裘雙手處改為箭袖,這種衣服由野鴨兩頰皮毛製作而來,最適合即將到來的薊州寒冬。

  年輕男子看了一眼角落裡的某人,觀其樣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少爺,先緊著老爺的要事。」

  身邊,一副儒生打扮的中年幕僚開口提醒。

  「不用你提醒,」俊美公子臉色微悻,當即揮手,二十餘甲士同時挽弓搭箭,弧如滿月。

  薊州軍雖說比起涼遼兩地登不上檯面,可對於韓家這樣的百年郡望來說,家族私兵依舊有戰亂時節的八分成色。

  事實上包圍這座老宅的甲士有五隊,也就是令人瞠目結舌的五十副鐵鎧。

  江湖人以武犯禁,但自從北涼王率領三十萬大軍馬踏江湖後,世俗公認,除非手段高出天去,否則摧金斷玉亦登不上檯面。

  箭矢橫射,根根遒勁有力,「冰箭」造價不菲,箭頭由熟練鐵匠打造成特殊菱形,非常適合破甲,更適合穿透武夫肉身。

  咻咻破空聲不絕,兩輪攢射,宅邸內陡然響起怒吼。

  一個瘦削身影像是野獸,徑直撞破木門,虎躍山澗,落入院中復而踏地,卯足力道飛撲出去,無半點迴轉之意。

  兩名甲士提起隨身鐵盾向前,屈膝頂身,結結實實抗了一記衝撞,然後各自向左右擦著地面橫移。

  其他甲士紛紛上前,嫻熟地擺出軍陣圍殺這頭受傷不輕的野獸。

  年輕公子見狀蠢蠢欲動。

  可惜,中年幕僚又一次出聲打斷。

  「少爺千金之體,萬萬不可。」

  「這也不讓,那也不讓,這個少爺你來當好了!你以後就叫韓玉樹,我爹看見個跟他一般大的兒子,沒準還給兄弟你敬酒呢。」

  韓家公子滿臉怒容,他不是非得跟北涼拂水房諜子打過一場,而是這傢伙總是管東管西,讓他毫無主家人的尊嚴。

  韓玉樹在出生時就被雲遊的道門祖庭道人看中,三月即可下地行走,正巧「抓住」了在伙房偷吃偷喝的趙姓道人,

  或許是因為玄而又玄的緣分,那位輩分高到頂的道人當場收了尿在自己身上的嬰兒為入室弟子。

  「立如芝蘭玉樹,那便叫韓玉樹吧。」

  韓家對此自無不可,至於道人身份之事,有禮部侍郎在朝為官的韓家小心打聽即可求證,但得到一些隱晦的結果後,一眾韓家人卻沒有了之前的欣喜。

  道人名為趙宣素,手眼通天,相傳善惡難分,喜怒無常。

  越是傳承悠久,越是明白天上沒有平白無故掉餡餅的好事,可這件事於家族而言到底如何,韓家已經沒有了選擇的餘地,只能聽之任之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