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姓周的太目中無人了!」
宏遠酒店包廂里,杜義氣急敗壞的大罵,他面前的明東縣教委主任孫軍臉色陰沉。
郝平在一旁添油加醋:「我看那小子就沒把教委放眼裡,我姐夫怎麼跟他說,他都不買帳!」
杜義又說:「孫主任,好幾年也等不來這麼一個金主,二十幾萬啊,現金啊!說是明天早晨直接從銀行提了錢就去學校發了,咱要不趕緊想辦法,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一直沒說話的孫軍現在已經鐵青著臉。
突然孫軍一拍桌子,怒斥一聲:「京城來的就能猖狂了,也他媽奇了怪了,怎麼就直奔明東中學了?」
郝平急忙說:「這小子是明東中學今年的高考狀元帶來的。」
孫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這尊財神是明東中學畢業生請來的。」
「沒錯。」
孫軍戲謔一笑,「那先跟那個畢業生見一面,許他點好處,讓他去勸那個姓周的,要是還不行,我就親自去他住的招待所,我還就不信了,在明東還真能讓他繞過咱們把二十多萬捐出去!一個半大孩子咱們還捋不順?」
杜義說:「那小子看起來很硬,靠說我看夠嗆,咱們還得做一手準備。要是他明天真帶著錢去了明東中學,咱們怎麼辦?」
孫軍冷冷地說:「如果今晚還談不攏,明天上午我親自去一趟明東中學,說什麼也得把這筆錢攔下來!」
……
周浩幾人回了招待所。蘇昭跟他爸爸約好下午在縣城見面,要把給家裡買的東西,和一些現金給他,所以回招待所之後,他直接帶東西就出去了。
晚飯周浩讓喬博宇定了一個比較乾淨的飯店。一行人從招待所出來,到飯店吃了個晚飯,蘇昭沒來,而是在縣城找了家路邊小飯館,跟他爸爸一起吃了點。
時間倉促,蘇昭也來不及回家看看,心裡多少有點傷感。不過他把自己兩個星期賺的錢以及買的東西都給了老爸,兩千來塊錢,還有一堆京城土特產。
蘇昭爸爸問他有沒有給自己留生活費,蘇昭說:「我下周做家教還有收入呢,足夠我花了,往後我每隔一個月給家裡寄點錢。」
蘇昭爸爸帶著幾分欣慰,又帶著幾分慚愧說:「你才剛上大學就能掙這麼多錢,比我出息,你媽說,你干那個家教要是穩定的話。明年開春咱家就蓋三間瓦房,就是不知道你這個家教能幹多久?」
「三間瓦房要多少錢?」
蘇昭爸爸想了想,「一萬多塊錢應該就能蓋起來了,咱家現在就有三四千塊錢。」
蘇昭輕輕點點頭,「現在離過年還有三個月,我儘量在年前賺到一萬塊錢。」
聽到一萬塊,爸爸的眼皮子跳了跳,他原本不想跟兒子開口讓兒子幫忙蓋房,但老房子實在是太破了,靠他賺錢簡直遙遙無期,眼下兒子能賺錢了,這才讓一家人看到蓋房的希望。
吃過飯,蘇昭目送爸爸騎著二八自行車走了,最後看了看父親漸行漸遠的身影,轉身,邁著大步朝著招待所走去。
蘇昭回招待所時,周浩他們都正距離招待所一公里的飯店吃飯,當他來到招待所門前,一個熟悉的面孔忽然出現在眼前,攔住了蘇昭的去路。
蘇昭看著眼前的郝平,禮貌的叫了一聲:「郝校長。」
郝平微微一笑,看著身材瘦小的蘇昭,「蘇昭同學,有沒有時間,我有點事想跟你單獨聊聊,咱們去附近的茶館?」
蘇昭說:「郝校長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
郝平笑了笑,「我是來代表學校感謝你的,出去上學沒多久,就給咱們明東中學領回一個有錢人,而且一捐就是二十萬,大手筆啊。」
蘇昭說:「你這話該當面跟浩哥說。」
郝平呵呵一笑,「那個周浩說話太絕對,跟他不適合聊事,蘇昭,你是咱們明東縣出去的高材生,咱們縣下面那些鄉村中小學有多艱苦,你也知道,要說這個錢啊,還是要先緊著最需要它的人?你好好勸勸那個周浩,二十來萬放在明東中學,也就捐助兩百多學生,如果放教委,至少能幫兩千個小學生,哪個意義更大,你肯定能分清?「
蘇昭也不傻,知道郝平在打什麼主意,但他性格陰柔,不善出言反駁,點了點頭,「郝校長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這筆錢浩哥既然決定捐給明東中學,我也無權干涉啊。」
郝平一見蘇昭認同自己觀點,急忙趁熱打鐵,「蘇昭同學,教委的孫主任可說了,誰要是能把這筆錢放到教委、造福鄉村小學,誰就是咱們縣的大功臣,獎勵現金五千塊!」
蘇昭一聽火冒三丈:「你們真無恥!這錢是捐給高三貧困生、資助他們考大學,連這種錢你們都惦記,簡直畜生不如!」
說完,蘇昭一把將郝平扒拉到一邊,繞過他進了招待所。
郝平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小子跟姓周的一樣目中無人,難道這二十萬教委難道還真拿不到手?
郝平心裡窩火,卻又沒法發作,只能給姐夫杜義打電話,自己沒搞定,還得讓他親自出門。
最後一個辦法,就是找周浩攤牌,教委想截留捐款,只能跟周浩打苦情牌和名譽牌,但拿鄉村學校這張苦情牌,周浩完全沒感覺,眼下也只能拿名譽牌做引誘了。
得讓姐夫杜義過來,跟周浩私下裡把話挑明,錢捐給教委,教委能幫他攬到更多的名譽。
周浩回到招待所,蘇昭偷偷找他說了剛才遇到郝平,周浩聽完卻沒什麼情緒波動,一方面自己是見怪不怪,另一方面,吃相比他們難看的多了去了。
不過,讓周浩沒想到的是,晚上九點,杜義又來了。
杜義找到周浩房間,提出要跟周浩單獨聊聊,周浩嘴上說沒問題,把房間裡的其他人先請出去,隨後自己也找了個藉口先從房間裡退出來,找林嬋借了個錄音筆,學會怎麼用,揣在兜里回了房間。
杜義跟周浩客氣兩句,也知道打同情牌無用,直接拋出了自己的條件,「這筆錢只要捐給教委,我們就會配合你做好其他的事,錦旗、感謝信這些都不用說了,電視採訪和報紙採訪我們也會安排,到時候教委在對外公開時,可以把你的捐款數額翻一倍!哦不,翻兩倍!」
杜義並不知道,周浩帶了京城的幾家新聞媒體,當地省、市媒體也讓曹諾通知過,到時候應該也會過來。
在杜義眼裡,周浩就是個一腔熱血、沽名釣譽的富二代,給出誇大一倍捐款金額的條件,以為可以投其所好,一旦他把錢捐了,教委才不會真把這個數目誇大一倍,四五十萬,上級恐怕都要來搶了,只要周浩答應,到時候自己反悔他也只能幹看著。
周浩心裡對其無比鄙視,嘴上卻帶著幾分誘地問:「如果我捐二十五萬,教委能對媒體宣稱我捐了五十萬?」
杜義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放心,只要你把二十五萬捐到教委,教委一定會向外界說明你捐了五十萬。」
周浩淡淡一笑,「教委這樣做不符合規定吧?」
杜義在明東教委幹了這麼多年,一下子看到幾十萬資金,只顧著想辦法把它吃下,哪還顧上吃相,毫不在意地說:「這個周老闆不用擔心了,規定都是人定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浩又問:「為什麼教委不願意我把錢捐給明東中學的貧困生呢?他們明年就要高考了,有了這筆錢,對他們高考有很大的幫助,或許這二十多萬,能改變兩百多個人的命運,再不濟,也算是給他們一個出去闖蕩的路費,讓他們能走出大山,到大城市去看一看、闖一闖,總比留在大山里好得多。」
「嗨!」杜義擺了擺手,笑著說:「他們能讀到高三就已經燒高香啦,咱們明東縣九年義務教育的普及率都很低,他們已經比大多數人要幸運的多了,把錢捐給他們也沒什麼用!」
說著,杜義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周老闆,明東中學貧困生的家庭年收入還到不了三千塊錢,這樣的孩子,鼓勵他讀什麼大學?鼓勵他讀大學那不是做善事,是造孽,這種孩子要是考上大學,他爸媽得多大的壓力?哪能供得起他上學?他把通知書往家裡一扔,哭著喊著要上大學,他爸媽未來三四年就別想有好日子,為了自己上學,拖累全家人。還不如讓他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補貼家用,或者回家幫爸媽種地、替爸媽分擔一點生活重擔,這才是做善事。」
周浩呵呵笑了笑,「越是這樣,大山裡的孩子就越難改變命運,只有越來越多的山裡孩子考上大學、走出去、改變自己的人生,才能激勵更多大山裡的孩子去努力學習、改變命運,否則總是像你說的那樣惡性循環,貧困的帽子什麼時候才能摘掉?」
杜義本以為自己忽悠住了周浩。沒想到他竟一下子又開始教育自己,他不想回應周浩,而是急不可耐地說:「周老闆,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咱們還是聊聊捐款吧。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回京城了,我剛才的提議你沒意見吧?對外宣稱五十萬捐款,你回了京城多有面子!」
周浩臉一下子冷了下來,錄音錄的差不多了,杜義肯定要為他的這番言論付出代價,而他也是給自己祭旗的第一人,這時候也沒必要跟他廢話,於是周浩冷冷地說:「杜主任,你的心壓根就不在教育上,咱倆也沒什麼可聊的了,請回吧。」
杜義怔住了,剛才還好好的,這又說翻臉就翻臉?條件都開到這個份上了,你還不答應?你真是一心來助學的?別開玩笑了,一個充其量二十歲的年輕人,拿幾十萬過來一心助學,誰他媽信啊。
「周老闆,條件你要是不滿意,咱們還可以再商量……」
周浩站起來,怒喝一聲:「出去!」
杜義也火了,你帶著錢來,我想拿到手才當你是財神爺供著,你要是連碰都不讓我碰,我還能供著你?真是笑話!
杜義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周浩說:「姓周的,怎麼說這也是明東縣的地界,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不跟教委配合,這錢你想捐都捐不出去!」
周浩皺眉質問:「怎麼?難道我不把錢給你們,你們就不讓學生接受我捐款?」
「沒錯!」杜義冷笑說:「我倒要看看,明東中學誰敢拿你的錢!」說完,杜義怕直接把周浩嚇走,就又威脅:「不光沒人敢拿你的錢,到時候我還要聯繫媒體,告訴他們你來明東縣助學,私底下非要我們教委對外界宣傳把你的捐款金額翻倍,你一個毛頭小子,我們是教育機關,看看到時候群眾信誰。」
周浩怒極反笑,輕輕點頭說:「行,你說的我都知道了,隨便你怎麼辦,明天上午我還是會去明東中學捐款,有本事儘管使出來。」
杜義咬著後槽說:「好!明天我讓你哭都沒地哭!」
說完,杜義一摔門走了,周浩拿出錄音筆,將錄音停止,重播了一遍,記者專用的錄音筆性能確實強大,高清晰度的立體聲錄音功能把杜義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部錄了下來。
周浩隨即把大家都叫到了自己的房間,十幾號人聚在一起把杜義的話又聽了一遍。
聽完錄音,無論是周浩的同學還是記者都炸了,這麼無恥的教委領導實屬罕見,瘦弱的林嬋跳起來說回去一定要把這個無良的杜義曝光,其他的記者也都義憤填膺,周浩說:「咱們明天早晨帶著現金去明東中學,他們肯定攔不住,至於他威脅到媒體那裡抹黑我,有這些錄音做證據,又有你們這些京城媒體在,我也不害怕。」
林嬋說:「周浩,你放心,他抹黑不了你,我同學在央視工作,新聞口的,回京城我就去找他,讓他想辦法在央視曝光。」
周浩說:「我不是媒體,也沒什麼媒體關係,曝光就得靠各位了,畢竟以後希望之光的助學行動還會不斷繼續下去,未來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像他們一樣打助學款的主意,如果這一次給這些一點教訓,也能讓其他類似的人有所忌憚。」
……
第二天早晨八點多,大家退了房,坐考斯特先到預約好的銀行提了二十二萬現金,然後驅車前往明東中學。
方凱鋒早就翹首期盼周浩到來了,今天上午,他召集學校主要領導開會,要求九點半大課間時,趁全校學生都在操場做操,把大家集合起來,在升旗台上搞一個捐贈儀式,全校師生共同見證,哪怕第三節課不上,也要全程看完這次捐贈。
一方面,方凱鋒想投桃報李,他能回饋給周浩的,除了誠意別無他物;另一方面,就是讓全校學生親眼目睹,對學生也是一個激勵。
九點考斯特開進明東中學,周浩他們前腳剛到,縣教委的一把手、二把手就坐著摩的來了。
今早孫軍和杜義紅著眼討論了一個小時,最後決定,如果周浩真的軟硬不吃,那他們就從方凱鋒身上下手。
周浩可以把錢捐給學生,他們攔不住,但他們可以逼迫方凱鋒把這些錢再從學生手裡收回來。
孫軍想好了,這幫高三學生距離高考還有七個月,那就乾脆告訴他們,這筆錢由學校替他們保管,按月返還,每月150元,不管學生信不信、願不願意,強制性的每人收回850塊錢。
眼看沒幾年就退休了,孫軍也是真急眼了,不管怎樣,都要把這筆錢啃下來,從周浩那裡啃不動,那就從學生這裡啃。
周浩讓大家在車裡等候,順便把現金按照一千元一份分一下,自己和蘇昭一起去校長室見了方凱鋒。
因為之前是按照二十二萬準備的,所以周浩就決定這次就捐二十二萬,方凱鋒劃定的貧困檔內學生有209人,多了十一個名額,於是周浩就從剩下的人里,以條件最差的往上捋,又捋出十一人,定了個二百二十人的大名單。
方凱鋒跟周浩約定九點半舉行捐贈儀式,周浩沒意見,只是跟蘇昭說了一句:「這次捐贈,錢由你來發給所有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