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我只認鋼刀,認火炮,認世間最為根本的強與弱
而正在這時,兩人耳朵一動,聽到前宅傳來陣陣敲門聲。
楊蛟面色奇異的開口:
「六年的時間裡,從未有什麼人來拜訪,今日卻破天荒的來人了,倒甚至有趣。」
程少商似感知到什麼,道:
「確實有趣,竟還是宮裡來人,瞧他們的架勢,不像只是單純的問候。」
兩人一併起身,去往前宅,一打開門就看見隨伺朱棣的老官宦小鼻涕帶著一隊錦衣衛。
「嘖嘖,這陣仗是要抄家?」楊蛟眉梢微挑。
「許仙,皇上口諭,傳你進宮面聖。」小鼻涕態度親和,作為常年伴朱棣左右的身邊人,可是明白面前這位,是何等的簡在帝心,明面上不管不問,暗地裡那是專門派人保護。
並且,三天兩頭就過問這位的近況,而今召見入宮,怕是今後多半再也不是什麼庶民了。
「那我先進宮一趟。」楊蛟看向程少商。
「這就這麼去了不成。」小鼻涕一聽,望著楊蛟隨性披散垂落的長髮,雖覺得看著依舊讓人賞心悅目,但若面見皇上,難免不會有御前失儀之罪。
「想當初一首《男兒行》,不知有多少言官,往我頭上按各種大罪,如今再多一個御前失儀之罪,又有何妨。」
「話又說回來了,既然是皇上相召,自是要馬不停蹄的前去,不能有半點耽擱,外加現今我家貧,全靠家妻釀酒維持生計,便能省則省,想來皇上定不會有什麼怪罪。」
楊蛟說完,看了程手商一眼,大大方方的率先邁步出發。
小鼻涕能怎麼辦,還是只能帶著人跟上去,進入皇宮後,就帶著楊蛟來到乾清宮中的一間偏殿內等候。
沒過多久,楊蛟聽見正殿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響起朱棣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
「辭行好啊,想去哪呀,咱可說一句,別以為你撒潑打滾,挺腰子,我就能留你,那伱是做夢。」
馬上響起朱瞻基的回話:
「去哪裡都行。」
「那你就學建文,剃度為僧。」朱棣語氣微頓:
「不行,你是要跟孫若微一塊走,那就這樣,浙東海上,有一群陳友諒的舊部,拒絕投降,你太爺,我爹,大明高祖皇帝,佩服他們忠心,跟他們制定了一個契約,只要他們終身不上岸,可以不投降,當地管他們叫水上人。」
「幾代人都住在船上,生孩子,過日子,死了往水裡一扔,漂到哪裡算哪裡,你就奉命接管他們,只要你不上岸,我就保你周全。」
「讓爺爺費心了。」
「呵呵,舉手之勞。」
「爺爺不問問我理由嗎?」
朱棣平靜的聲音又傳進偏殿:
「一個沒有出息的人,還要什麼理由,有關孫若微之事,你領著她回宮的時候,我等著你告訴我她是誰,遊園會上我領著她上台的時候,我依舊在等你告訴我她是誰。」
「在雞鳴寺住了那麼久,我也一直在給你機會,你就是不說,一定要我問你嗎?」
「爺爺和這姑娘相比,你在意誰的死活?這一縷情絲粘在身上可真是連眼睛都擋住了。」
「爺爺,您別這麼說,是我欺瞞了您,我錯了,孫兒願意為爺爺粉身碎骨。」朱瞻基急忙回話。
只聽朱棣輕飄飄的說道:
「先前我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是愛權利還是愛美人,如今卻告訴我辭行,你說,讓我問什麼理由?」
「當年,我要是稀里糊塗死在建文的手裡,難道大明朝就垮了嗎?不會的,天底下哪有誰離不開誰的事啊。」
此話一出,正殿安靜了許久,然後才聽到朱瞻基的聲音:
「爺爺,孫兒今天是來辭行的,您就容孫兒多說一句,我要把那些不該說的心思都說出來。」
「爺爺,您錯了。」他猛地大喊,語氣之中甚至帶著哭腔:
「靖難之殤您大錯特錯,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這筆帳我們家的人遲早是要還的。」
「在你嘴裡,爺爺已經是十惡不赦了,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那爺爺是什麼人。」正殿響起朱棣自嘲的笑聲:
「呵呵,天字號反賊?你好大的膽子。」
旋即,響起朱瞻基的啜泣聲,就聽到他徹底鬆弛下來的聲音:
「爺爺你之前問我,說有一天有人叫破孫若微的身份,我該何以自處?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會昭告天下,我的妻子就是靖難遺孤。」
「我們一家人已經可以面對那段過去,願意和勢不兩立的仇人和解。」
「我還會修一座大祠堂,為方孝孺而修,樹立他讀書人忠誠的典範,這才是一代帝王應該有的胸襟和氣度。」
「爺爺喜歡的無非是土地和人才,土地,爺爺可以流血拼命地去打下來,那人才呢,多少年才能把大明的士氣文脈給養護回來。」
「爺爺平日總說,做事情從不後悔,真的嗎?若是真的,爺爺何苦要苦苦追尋建文,孫若微我斷不可辜負她,我寧可流放砍頭,也不要爺爺又背上殺不惜以身救駕,忠貞之人性命的罵名。」
朱瞻基一說完,就聽朱棣大喝:
「你小子還要在裡面聽嗎?還不出來。」
楊蛟聞言,不疾不徐的從偏殿走出,就看到朱棣坐在御座上,面有淚痕的朱瞻基則坐在地上。
「你從頭聽到尾,作何感想?」朱棣不等楊蛟行禮,率先問道。
「能有什麼感想,就是想笑罷了。」楊蛟一臉平淡。
「因何發笑?」朱棣追問。
「好一個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太孫殿下,果然,真正的情種只會出生於大富大貴之家。」
「至於其他的,什麼靖難之殤大錯特錯,建文的忠臣也是忠臣,可謂是從根子上就錯了,這屁股歪的不能再歪。」楊蛟垂眸而立:
「於我而言,建文的忠臣是忠臣,然而卻不是我的忠臣,自是取死有道。」
他語氣頓了頓,面無表情的道:
「為方孝孺修一座大祠堂,樹立他讀書人忠誠的典範?」
「忠誠?我從不相信世上有所謂的忠誠,所謂忠誠,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尊嚴只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更別給我講什麼士氣文脈,一群為自身利益而戰的士紳文官有何士氣文脈可言,我只認鋼刀,認火炮,認世間最為根本的強與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