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深時霧起(4)
當天晚上夏天回到寢室,整理完這兩天自己缺的幾節課筆記,又把明天的課提前預習了一遍,在浴室洗漱好,剛好十二點宿舍斷電,她從裡面摸黑出來,對著給她用手機打著燈的祁憐憐道了聲謝。
袁小慧精神莫名,等不及校刊和校報,纏著讓夏天給她說說這幾天比賽的事,滿足了她一些好奇心,夏天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忽然有些後知後覺——
當時在加油站後面,她從雷霆眼裡看到的那一瞬「厭惡」似乎並不是錯覺,雖然到學校後,雷霆看自己的眼神基本恢復了以往,可其實還是有一種說不太清楚的東西在裡面,只是他壓在情緒里,很細微而已。
龍錦華和比賽時隨隊的輔導員在回程路上臨時被通知去外地開會,在高速上直接變更了行程,周日才回到學校,遲到的慶功宴,定在了第二周的周一晚上,地點仍舊是在航模隊經常聚餐的那家飯店。
夏天身為航模隊一員自然是一起去了,而徐靜宜因為跟大家混得熟也跟著過來了,後來了解到當時在食堂里,那個說的人沒表達清楚,而徐靜宜也是因為太急躁理解有偏差,才有了後面的事,誤會解除,在夏天看來,倒是覺得因為這個因自己而起的插曲,靜宜和雷霆兩人看著比以前要更膩乎些了。
聚餐這天,宋歐陽按照之前打算的那樣,找了個合適的插口,在教練和所有的隊員面前,正式說了自己要退航模校隊的事。
雖然這事經過那天凌晨他和雷霆的「一架」已經是個半公開的決定,但真到了這時候,眾人臉上還是不無遺憾,尤其是龍教練,看著頗有一種「心肝」掉了的心痛神情。
無比熱愛這項運動,本人又頗具天賦,成績斐然的學生,未來還有無限可能在更多國內或者國外的航模競賽上給自己,給學校,甚至給祖國捧回更多獎項的人,就這麼退出了。
很可惜。多可惜。
眾人好像都是這麼覺得的。
可宋歐陽的神情,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似乎就是在告訴大家——他只是做了一個該做的選擇而已。
龍教練喝多的時候,很神奇的不犯暈,就是話要比平時私下還要多很多,林林總總給大伙兒細細數著宋歐陽從入大一之後給學校拿過的個人的,團隊的獎項。
能看得出來,教練是真的覺得惋惜。
宋歐陽在一旁聽著,雖覺得有些不自在,倒是沒打斷他的絮叨,只是插空倒了杯酒,又敬了他一杯,看他喝得確實有點多,就叫了喬巍然一起,叫車送他回了家。
沒多會兒,兩人回來,宋歐陽一手拿杯子,一手拿酒,對著兩桌子的人,打了兩圈,當是給跟自己相處了兩年多的隊友們正式告別。
也許是因為沒有「大人」在了,隊裡的幾個「小朋友『情緒潰堤,白連起是第一個哭出來的人,宋歐陽之前給夏天說的那個情形,又重新在她面前真實的上演了一次。
夏天看著白連起從對面位置站起來摟著宋歐陽的脖子哭的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
眾人看著他那樣,本來紅著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樣又全被他給逗笑了。
宋歐陽也被他這一抱抱的哭笑不得,兩手舉著手裡的東西,無奈,「我說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動不動就哭的跟個大姑娘似的,丟不丟人?」
白連起不為所動,宋歐陽沒轍,低頭看了眼對面目瞪口呆又忍俊不禁的看著的夏天,放下右手的酒杯扯著他胳膊拉開他,「差不多得了,我女朋友還在那邊看著呢!」
白連起用手背擦了擦眼,看著夏天抽抽嗒嗒道,「對不起大嫂,可老大真的幫了我太多了,他要走了我真的捨不得——」
「行了行了,」宋歐陽按著他肩膀讓他重新坐到椅子上,「我只是退隊不再比賽而已,又不是以後在學校永遠見不到了,你們搞得我好像就要不久於人世一樣。」
坐在白連起旁邊那個新來的小男生也是個老實孩子,聽見宋歐陽的話,對著地板空口」呸呸呸「了三下,」我奶奶說了這種不吉利的話不能說。「
這話一出,桌上的話題瞬間升華,」迷信「,「科學」,「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三種觀點就開始在桌上被討論不休起來。
可本來吵吵鬧鬧的包間,在宋歐陽端著酒杯和酒瓶到最後雷霆身邊時,還是逐漸安靜下來。
畢竟那天早晨兩人的一架,沒在場的聽在場的「普及」過後,自然就都知道了,更何況,回來這幾天兩個人的關係也確實跟以往不同,有些微妙。
宋歐陽察覺到周圍的安靜,往四周瞟了眼,眾人又馬上作勢談著剛才的話題,但具體自己說的什麼,鬼知道。
宋歐陽手裡的酒瓶子空了,順手拿了桌上的另一個半瓶,先給雷霆面前的杯子倒了滿杯,又給自己倒了滿杯,他二話沒說,先自己幹了三杯進去,才又把倒滿杯的酒杯跟雷霆的杯子碰了下,看著雷霆道,「行了吧雷霆,甜甜都沒給我這麼鬧彆扭過。」
「…………」
扯著耳朵聽著這邊動靜的眾人,有沒忍住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在雷霆聞聲掃過去一眼時,縮到桌子底下當隱形人。
宋歐陽也笑了,是因為看到雷霆喝下了那杯酒,一滴不剩。
雷霆右手邊是徐靜宜,宋歐陽給她舉杯示意,後者給他搖了搖頭,他就直接隔了過去,坐在徐靜宜右手邊的就是夏天,她不能喝酒,他自然也就隔了過去,宋歐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緩緩吐了一口氣出來。
宋歐陽喝的可真不算少,算上剛開始零零總總喝的,再加上他剛剛打圈喝的那一瓶還多,怎麼著也有兩瓶多了,四十二度的白酒,真是要人命的。
也幸好,他酒量一直都還可以。
夏天看他閉著眼,沒吵他,起身去外面給服務員要了壺茶,餵他喝下,才半強迫的扶他到挨著窗口的雙人沙發上躺著。
「躺一會兒我們就回去。」宋歐陽手背擋著上半張臉,低聲給夏天說。
夏天應了一聲,「一會兒他們結束,我再叫你。」
夏天再回到桌上的時候,他們的話題已經從封建迷信,聊到了今天下午新鮮趕製出來的校刊上,有人起了個頭,說起來自己在校刊上的照片,話題自然而然又到了夏天身上。
實在是承受不住大家「捧殺式」的誇讚,她藉口去衛生間,出了包廂門。
在衛生間待了會兒,夏天從裡面出來到走廊,意外跟從包廂里出來的雷霆撞了對面。
而雷霆在看到夏天的眼神,依然帶著一種夏天看不太懂的東西存在著,昨天晚上她和宋歐陽終於一起去看了他們作為男女朋友的第一場電影,趁著剛開始的GG時間,她跟他提了一嘴,宋歐陽只說她多慮了,雷霆心裡有氣,但只是針對他的而已,跟她沒關係,讓她不要多想。
甚至在夏天再想追問的時候,給她開玩笑她不會是擔心他們兩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會覺得雷霆「討厭」她吧?氣的夏天翻了個白眼給他。
而他笑著把手裡的蔬菜乾塞一個到她嘴裡,兩人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可她畢竟不是塊木頭,一個人對自己的態度轉沒轉變,她自己不可能感受不出來。
而她這個人,除了之前在宋歐陽和自己的事情上有過一段時間的鴕鳥狀態,在其他事情上,從來不願浪費太多的時間去糾結。
看著跟自己對視了一眼就準備從她身旁過去的雷霆,夏天叫住他。
「雷霆。」
雷霆沒回頭。夏天索性轉身又繞到他身前和他面對面。
「你和歐陽生氣動手是因為我嗎?」夏天開門見山的問他,又道,「當然,我不是指感情那一方面的事。」
看他沉默不語的看她,夏天有些無奈的搖頭,「雖然你儘量掩飾了,但好歹我們也處了這麼多年,有沒有問題我不可能發現不了。」
「只是,你要知道,你如果什麼都不說,我就永遠不會知道,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事讓你心生討厭,甚至會波及到歐陽,以至於最後還和他動了手,說和他不要再做兄弟這種話。」
「歐陽他,」夏天看著雷霆,「你也不會不了解他那個人,情緒很少外露,所以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當時聽到這些話的是你,你會如何?」
夏天也不知道自己說到他哪個點,雷霆笑了一聲,笑裡帶著些嘲諷,帶著些無奈。
可眼圈卻也有些紅。
「夏天,我們這幾個人在你和宋歐陽眼裡,到底算什麼?」雷霆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低頭看著夏天淡淡問道。
夏天已經記不清楚他們幾個人叫自己全名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最近的一次,大概也是在去年他們知道自己決定去無國界醫生那天,他和靜宜兩個人,用一種像看瘋子一樣的表情看著她,叫她的名字。
猛然聽到他這麼叫自己,夏天有一瞬間的愣怔,陌生感,甚至讓她覺得這不是她的名字。
「什麼?」
「很難理解嗎?」雷霆哂笑,「我就是在問你,我們這幾個人在你們兩個人眼裡到底算什麼?」
夏天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雷霆再笑一聲,道,「是,雖然我們幾個從小一塊長大,很多時候都在一起,可每個人還是有每個人的生活,每個人有每個人要走的路,各自也有各自要做的決定,要做的事,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算了,可像是,」雷霆忽然扭頭看走廊上的油畫框,呼一口長氣出來,才又扭回來頭看著夏天,緊繃著聲音繼續道:「像是這種能牽動我們所有人情緒、甚至生活的事,你們,能不能給我們商量一下,就算最終結果還是如此,至少——」
「給我們一點兒緩衝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