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太累了

  何初三跪在地上不閃不躲地挨打。他從小異於常人的懂事,何阿爸又講求教育之道,這輩子也就揍過他兩次而已,上一次還是他斷了腿卻瞞著阿爸的那次。然而上一次何阿爸抽一杖何初三嚎一聲、慘兮兮地撒嬌求饒,這一次卻任憑何阿爸怎麼往死里抽打,他都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何阿爸一見他這死不悔改的模樣,氣更不打一處來!老人家關鍵時刻一點也不掉鏈子,腦血栓和心臟病一點沒犯,一腳將何初三蹬倒在地,精氣十足地將何初三抽了個半死。欣欣和吳媽屢次前來阻攔,都被他大罵大吼地推了開去。

  眼見著何初三在棍棒下開始蜷縮起身子嗆咳,不知道是痛狠了還是因為感冒、喉嚨發炎而喘不過氣來,欣欣實在看不下去,哭著撲到何初三身上,「你打吧!你要打死阿哥先打死我吧!」

  「你讓開!」何阿爸對著女兒下不去手。

  「阿哥救過我!我把這條命賠給他都可以!」欣欣哭著道,「阿哥說六一哥也救過他,六一哥那麼好,他喜歡六一哥有什麼不對!你憑什麼打他!他跟六一哥在一起,又沒傷害過誰!就因為他喜歡六一哥,他就不是你兒子了嗎!」

  何阿爸被她說得一句也回不上來,眼見何初三慘兮兮地躺在地上,他也打不下去了。他氣哼哼地扔開掃帚,轉身拉開房門大步而去。吳媽擔憂地看了看何初三,叮囑欣欣留下來照看他,自己也趕緊追著何阿爸去了——怕他心臟病犯,想等他氣消一些了再勸勸他。

  何初三趴在地上,一陣地天旋地轉,胃部抽搐,哇哇地將晚飯全吐了出來。

  恍恍惚惚間,他被欣欣扶了起來,走向臥室。然而還未沾床,他就腳下一軟跌了下去。

  「阿哥!」欣欣嚇了一跳。

  「我沒事,」何初三闔著眼睛輕聲說,「阿爸沒打要緊的地方,別送我去醫院。我很久沒睡了,讓我睡會兒。」

  他頭腦昏沉,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向來體魄健康、精氣十足的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一次生病是什麼時候,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身與心都疲憊到搖搖欲墜。在旁人的眼裡他是青年俊傑,是業界精英,是江湖人稱的「撈財童子」,年輕多金,聰慧機敏,自信沉穩。然而他並不完美無瑕,並不無堅不摧,並不能輕輕鬆鬆地就將一切玩弄於鼓掌之間。人前的每一分風光,人後他都付出了無數分的努力。他生於長於蛟龍城寨,生活的無奈與困窘縈繞著他的童年,他見慣了悲苦離分,見慣了坎坷無奈——人活一世,多少人逃得出苦病災禍、命途多舛?多少人能夠事事如意、勢在必得?電影裡所向披靡、無所不能的主角,現實中誰又能輕易做到?他孑然一身、年輕勢薄,想要力挽狂瀾、反轉乾坤,需要歷經多少艱難險阻,付出多少心血拼搏,他心裡一清二楚,所以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不敢輕視,不敢自傲,不敢鬆懈。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方面暗中調查,輾轉布置,奮發工作,為未來的一番大行動而鋪陳網絡、積攢資本;另一方面還要繼續對夏六一的欲擒故縱,吊著對方主動上門求和。日復一日的勞心勞力,精神上的高度緊繃,對夏六一的緊張和牽掛,奔波勞累,壓抑失眠,已經將他漸漸掏空……阿爸對他的憤怒與失望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棵稻草。

  他感到懊悔——悲憤和失落令他連丟失的戒指都忘了撿拾;他感到歉疚——他從來沒有想過像這樣去刺激和傷害阿爸,就算有一日向阿爸坦白,也會經過充分的準備鋪墊,不會是這樣被動和倉促;他感到焦慮——夏六一遲遲沒有向他求和,他有些摸不准他在夏六一心中究竟重量幾何,他怕夏六一一意孤行,在他來不及動手之前就已經踏上不歸之路。然而他已經沒有心神去思考現在應該怎麼辦,他不會停下來,他不會放棄,但他很疲憊,很想歇一歇,哪怕只歇這麼一晚。

  他迷迷糊糊地,感覺自己被欣欣竭力拖上了床,然後用毛巾給他擦了擦臉,扶他起來漱了漱口,又將他的外衣外褲脫了,給他背上肩上被打得紅腫淤傷的地方塗了些跌打酒,又蓋上被子。他耗盡了全部精神,終於撐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欣欣關上臥室燈,退了出去。她一邊在客廳打掃那一室狼藉,一邊唉聲嘆氣,內心很替阿哥鳴不平——阿爸憑什麼打他?這麼好的兒子!喜歡男人也沒礙著誰啊!

  她一邊低聲碎碎念地抱怨阿爸,一邊打掃整理好房間,一看牆上鐘錶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卻遲遲不見她那位大佬阿嫂歸家。於是索性翻出何初三的大哥大,想打個電話通知阿嫂快回來。在通話記錄那欄翻了一陣,發現何初三這幾日都只是跟一些看似同事和客戶的人通話而已。她又轉到電話簿,翻了半天沒看見夏六一的大名,倒是有一個被命名為「Kitten」的人在很多天前跟何初三發過訊息,翻開訊息內容一看,是阿嫂無疑。

  Kitten指的是小貓咪。

  「噗……」

  欣欣猝不及防地被秀了一臉恩愛,想到她那位英俊瀟灑的阿嫂在他阿哥心目中是一隻小貓咪,忍不住一邊憋笑一邊抖了抖雞皮疙瘩。

  她剛想撥通這個號碼,突然下意識地覺得哪裡不對勁——家裡茶几上都是灰塵,阿哥說他睡公司好幾天了,阿哥十分憔悴,鑽戒被扔在了櫥櫃的縫隙里,這麼晚了阿嫂也沒有回家,他們的電話聯繫已經斷了好久……

  她心裡暗暗一驚,女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兩人很有可能鬧分手了。

  既然分手了,為什麼剛才不告訴阿爸?好歹也少挨一些打呀!

  既然分手了,為什麼阿嫂的東西都還在這裡?他沒有帶走嗎?

  欣欣想來想去也想不通,索性懶得再想,電話也暫時先不打了——她又不清楚二人間的情況,沒準阿哥怪她多事呢。

  她披著外套坐在沙發上,準備今晚先在這裡應付著睡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去給阿哥買些感冒藥。將電視調到無聲,她越看越迷糊,腦袋一點一點地,馬上快要睡過去了。

  突然外面樓道里傳來了電梯門開的叮咚聲,緊接著一串腳步聲向這邊走來,然後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她猛然警覺,一個激靈跳起來,抓起掃帚跑到門後。來人匆匆開門,正迎上一根大掃帚和欣欣緊張又戒備的臉。

  夏六一也是一臉緊張戒備,看見是她,很是疑惑,「欣欣?」。

  「六一哥!」欣欣又驚又喜,「你回來啦!」

  「你們阿爸呢?」夏六一道,如臨大敵,探頭探腦往屋內張望。

  「走了!走了!」

  夏六一懷揣著頂撞何阿爸、捨命救阿三的壯烈感而來,一聽說不用跟何阿爸正面交鋒,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又緊張起來,「阿三呢?!他怎樣了?打傷了沒有?」

  「在裡面……」欣欣話沒說完,夏六一鞋都沒脫就從她旁邊擠了進去,眼看客廳沒人,急匆匆地去開臥室門。

  「噓,他在睡覺。」欣欣急忙上去攔他,「小聲點。」

  夏六一小心地開了房門,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去,借著月光去看何初三的睡顏。何初三臉色蒼白而憔悴,眉關緊鎖,是在夢中也深深憂愁的模樣。他一時間心痛如絞,忍不住伸手去碰觸,又怕驚醒何初三,只能硬生生地止住動作。

  恍惚而痴戀地看了何初三一會兒,他醒過神來,趕緊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他怎樣了?」他低聲問欣欣,「傷到哪兒了?」

  「只有些皮外傷,給他塗跌打酒了。不過他感冒了,精神很差,剛才還吐了。」欣欣道,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蹊蹺,「你怎麼知道他被打?」

  夏六一尷尬道,「咳,我在隔壁布了保鏢。」

  剛才何阿爸連打帶罵,那動靜隔著牆都能聽見,保鏢聽著勢頭不對,趕緊打電話通知了大佬。大佬正漂在海上陪喬爺尋歡作樂,一聽大嫂被岳丈暴打,嚇得心臟都要蹦下海去,趕緊謊稱公司有急事,讓幾個靚女帶喬爺到船艙里玩玩『電動遊戲』,自己另搭了一艘摩托艇,趕了回來。

  「你們阿爸為什麼打他?」他疑道。何初三向來孝順懂事、面面俱到,應該不會做出什麼激得何阿爸暴怒甚至動手的事才對啊。

  欣欣往衣兜里一摸,摸出剛才打掃衛生時重新撿到的鑽戒,一伸手懟到夏六一眼前,「喏!被阿爸撿到了!」

  夏六一瞪大眼睛看著那枚閃耀著熠熠光芒、無比顯眼的大鑽戒——不是被阿三扔了嗎?!扔了以後他沒撿回來?!被何阿爸發現了?!

  「那,那阿爸,他,他……」他霎時間給嚇結巴了。

  「他發現你們的事了啊!」欣欣說。

  「……」夏六一耳邊頓時響起了大牙鑽刺耳欲聾的轟鳴聲!平生第一次嚇到腿肚子發軟!他戰戰兢兢地捂住了開始劇烈酸痛的腮幫子,呆在當場,不知所措!

  欣欣見他臉都嚇白了,竟然還捂著臉哆嗦起來,簡直哭笑不得,再回想起剛才她阿哥被阿爸發現戒指時如出一轍的慌亂失態,覺得她阿哥阿嫂真是慫成了天上一對、地上一雙。一個金融精英,一個黑道大佬,在外面呼風喚雨、馳騁疆場,回家一見到阿爸吹鬍子瞪眼就齊齊抱頭逃竄……

  她看不慣夏六一這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又質疑夏六一跟何初三現在的感情關係,並且還聞到了他身上聲色犬馬的味道——酒味、煙味、熏鼻的女人香水味——頓時十分憤慨,「你是不是跟人出去喝酒了?!」

  夏六一神色更尷尬了,「咳,有工作要談。」

  「你是不是跟阿哥好久沒聯繫了?」欣欣步步緊逼地問,「你是不是跟他鬧分手了?你是不是欺負他了?」

  夏六一被她逼到牆角,十分窘迫,「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有分手,就是吵了幾句……」

  欣欣怒目一瞪,煞氣頓起,「阿哥為了你,差點就被打死啦!你不僅跟他吵架!還跟人出去喝酒!阿嫂你太過分了!」

  你剛剛還說他不要緊!他到底被打成怎樣了?!夏六一又心虛又擔憂,完全忽略了欣欣那聲「阿嫂」。

  「我不管,你快點跟他和好!」欣欣斬釘截鐵地說,「阿哥心情也不好,身體也不好,還挨了打,都是因為你!你今晚不准走,你要好好照顧他,等他醒了跟他道歉!」

  夏六一趕緊點了點頭。他才不會走呢,今晚就是何阿爸沖回來活生生打死他他也不會走。

  「還有,戒指你收好,」欣欣將鑽戒塞回他手裡,「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隨地亂扔?!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夏六一莫名其妙地又挨了一頓罵,憋屈不敢言——天地良心,戒指明明是何初三扔的。

  欣欣絮絮叨叨地批評了他一番,最後把照顧何初三的任務轉交給他,自己便準備離開。

  「警告你別再欺負我阿哥!我明天要回來檢查!」

  夏六一無奈點頭,「快回去吧。天晚了,叫隔壁保鏢送你回去。」

  「免啦,還是叫他們留下保護你們吧!免得又有壞人找上門來殺我阿哥!你知道他跟你拍拖有多辛苦嗎?!」欣欣臨走還扎他一刀。

  夏六一被她捅得七竅流血,趕緊朝她揮手送客,並且在心裡將欣欣的可怕程度歸到了何阿爸與詭異微笑時的何初三的後面。

  欣欣走後,他將戒指擺放在床頭柜上,然後仔細檢查了一番何初三的狀況,擰了塊濕毛巾給何初三擦了擦汗,自己洗漱一番,最後小心翼翼地上床睡在了何初三身旁。

  他也很久沒好好睡個覺了。沒有何初三的夜晚,像沉入沼澤一般死寂而窒息。

  在何初三的臉上摸了一摸,他在月色中悄無聲息地看了何初三許久,直到意識終於撐不住模糊起來,才將何初三摟進懷裡,閉目沉沉地睡了過去。

  ……

  夏六一做了一個並不算好的夢,滿頭大汗地睜開眼時已經忘了夢境的全部內容。他愣愣地看著滿室晨光,然後下意識地伸手探了探何初三的額頭,觸感一片滾燙。

  他趕緊翻身下床,給私家醫生打了電話。醫生匆忙趕來,給何初三打了退燒針,又在床頭掛起點滴。

  夏六一來來回回地換冰塊毛巾給何初三敷額頭降溫。醫生就是之前被請去泰國的那位,當時親眼目睹了這位何先生日復一日悉心周到地伺候大佬,早猜到了兩人的關係。如今看見大佬緊張萬分地照顧昏睡的何先生,他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昨晚辦了『事』以後把『那個』留在裡面了,沒給他清理?」

  「仆你個街!」夏六一罵道,擔心吵到何初三,趕緊壓低聲量,「我沒有。」

  「真的沒有清理?!」醫生投來譴責的目光。

  夏六一的腦海里情難自禁地浮現出何初三事後給他清理的曖昧場景,忍不住後門一癢,臊得臉都紅了,「你亂想什麼?我們昨晚什麼都沒做。」

  醫生投來毫不信任的目光。夏大佬莫名其妙地又被蓋了一頂「渣攻」的帽子,百口莫辯,憋屈萬分。

  ……

  中午的時候欣欣來了一趟,檢查阿嫂有沒有欺負阿哥,以及送來吳媽煲的生滾魚片粥。目睹何初三發著高燒、掛著點滴、虛弱昏睡的模樣,她心生憤懣,又想批評批評阿嫂。但看見阿嫂那副焦心內疚的模樣,她覺得對方也算知錯了,於是只能回家把這滿腹憤懣向何阿爸表達了出來——阿哥都被你打到發高燒啦!都要病死啦!

  何阿爸還在氣頭上,但又忍不住心疼兒子,氣哼哼地咕噥出一句,「我不打他,我也不管他了!他愛怎樣就怎樣吧!」

  他想到何初三親媽臨死前那句「兒子跟你姓,千萬別讓他混黑道」。如今兒子雖然沒混黑道,卻跟黑道人士攪和到床上去了!這有什麼區別?!他悉心教養、諄諄教誨,終於盼到兒子長大成人、修成正果,結果還是走上了這麼條歪路!對方還是個男人!叫他怎麼對得起何初三的媽媽!

  還有那個夏六一!小模樣生得端端正正的,也算是個講道理識禮數的漢子,比外頭那些坑蒙拐騙的宵小之徒看起來要稍微靠譜那麼一點點,所以他才容忍了兒子跟夏六一的來往。結果呢?!這個撲街大佬沒有拐騙良家婦女,卻拐走了良家少男!

  何阿爸傷心得狠了,一個人上樓頂天台抽悶煙,大煙杆子抽得吧嗒吧嗒。吳媽給他端上去一碗粥,想勸勸他,見他還在氣頭上、油鹽不進,只能嘆一口氣又下去了。

  ……

  深夜時分,何初三在一陣刺鼻的焦糊味中醒來。他還發著燒,神智不太清醒,只迷迷糊糊地覺得自己家廚房燒起來了。他掙扎著下了床,頭重腳輕地出了臥室。

  正逢夏六一捂著鼻子一邊咳一邊狼狽地從濃煙滾滾的廚房裡跑了出來,身上繫著圍裙,手裡抓著湯勺。兩人打了個照面,都傻住了。

  我是做夢嗎?何初三呆愣愣地想,夢到六一哥在給我做飯?他怎麼在夢裡也能燒廚房?

  夏六一趕緊扯掉身上的圍裙,尷尬道,「咳……欣欣中午送了粥,我想給你熱一熱。」

  何初三大睜著眼睛,雲裡霧裡地望著他,低下頭去搓了搓臉,才終於清醒了。

  「你怎麼來了?」他神情瞬間淡漠下去。

  夏六一第一次在爭吵之後主動上門砌台階,尷尬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將湯勺隨手放在一旁的櫥柜上,「你還在發燒,先回床上躺著吧。」

  他走近欲攙扶何初三,何初三卻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你怎麼知道我生病了?我阿爸阿媽呢?欣欣呢?」

  夏六一不知道從何說起,又不敢強行拉扯他,只能勸道,「先回床上,我慢慢跟你說。」

  他跟在何初三後面進了屋。何初三自己上了床,靠坐在床頭。夏六一走過去坐在了床邊,仍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拈起床頭柜上的戒指遞給他,緊張間挑了個非常拙劣的話頭,「我把戒指找回來了。」

  「我阿爸找回來的,」何初三修正他,「你留著吧。」

  夏六一被他噎了一噎,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沒有何初三那樣巧言哄人的本事,想了又想,最後道,「你記不記得之前你說過,『我們以後不吵架也不賭氣了』?」

  「六一哥,你還不明白嗎?」何初三悲哀地看著他,「我們這次不是吵架,也不是賭氣,是分……」

  夏六一捂住了他的嘴,「不准說那個詞!我沒答應!」

  何初三沉默地看著他,眼睛裡寫著「你答不答應有什麼關係?我單方面決定就行了。」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夏六一放開手,痛苦地說,「我真的不想跟你吵架,也絕對不會跟你分開!」

  何初三依舊沉默。

  夏六一站了起來,煩躁地在屋裡踱了幾步,最後坐回床邊,從貼身口袋裡摸出那張照片,道,「你不就想知道這張照片嗎?對,我承認,跟青龍有關,我去泰國也跟青龍有關。照片上這個泰國人害死了青龍的父親,也害死了青龍,我去泰國是為了找他報仇。我之前騙了你,怕你擔心,怕你不讓我去,是我錯了!」

  何初三看了一眼那張照片,「這上面有三個人,還有兩人呢?」

  「……」

  夏六一頓了一頓,才道,「一個是青龍的父親,另一個跟這件事沒有關係。這些事已經結束了,我……我以後哪裡也不去,平平安安地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何初三迎著他暗含閃爍的目光,心裡的雨霧一點一滴凝結成了冰霜。

  ——既然夏六一承認照片上的那個泰國人與青龍之死有關係,另一個人謝英傑難道還能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如果真如夏六一所說、一切已經在泰國結束,夏六一又怎麼會繼續深陷噩夢、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報仇血恨?又怎麼會將這張照片看得如此重要,不僅貼身保存,而且在丟失之後憤怒失態、向他怒逼索要?

  他不想拆穿夏六一半真半假的「坦白」,那會暴露他跟陸光明的往來,但他此時真真切切地對這段感情產生了疲憊和傷痛。夏六一在感情中的懦弱、退縮、逞強、欺瞞,如同利刃一般一刀接著一刀地扎進他的心口。

  他突然覺得他的堅持、他的付出、他一直以來對兩人關係的小心呵護,仿佛毫無意義。夏六一究竟是真心愛他,還是僅僅將他作為一個伺候周到、相處起來順心愉快的伴侶?而他一直自以為不圖回報、不去計較地深愛著夏六一,又為什麼漸漸開始感到傷心、委屈、不滿足、甚至嫉恨?

  「別天真了,六一哥。這些事怎麼可能有結束的一天?永遠我跟你之間都隔了一個人,你只要心裡還有他,還記掛著那些恩恩怨怨,永遠我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在一起?」

  「我太累了,」他輕聲說,「我們倆……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