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小陸的故事(19)

  當天晚上謝家華回來的時候,他問了謝家華關於小鯊魚的事。出乎意料的是,謝家華說那是買給他的。

  他很驚訝。在他第二次死皮賴臉住進謝家之前,謝家華就已經買下那隻小鯊魚作為給他的禮物了。在謝家華還對他言辭冷冽、與他關係仍舊對立緊張的時候,就吃了他送的早餐,然後將飯盒清洗留下了。

  也許,只是也許。也許謝家華在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對他留有一絲絲心意了。他不敢妄想那一絲絲心意是愛情,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憐憫。但這已經足夠了,他心滿意足了。

  他捏著那隻小鯊魚,樂顛顛地去勾引還在洗澡的謝家華。謝家華說那隻小鯊魚是「哄小朋友用的」,然後在他的挑逗之下忍無可忍地將他按在浴室牆上辦了。

  溫暖的水流中,他被溫暖的懷抱環繞著,被緩慢而溫柔地進入。他回過頭去索吻,謝家華溫柔地回應了他。他們耳鬢廝磨,像一對熱切的戀人。身體內涌動的情潮伴隨著同樣的節拍,像海的浪緩緩淹沒了他,像一尾擱淺的小鯊魚重歸大海。淅淅瀝瀝的水聲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喘息,他緊緊地握住了那隻小鯊魚,它的小尖牙微微刺痛著他的掌心。另一隻手難耐地摳抓著在牆上,謝家華的手掌從後覆蓋了它,交纏著手指。

  他們胡鬧了一夜,謝家華的持久與熱情總是讓他產生被愛的錯覺。他放縱自己沉溺在那錯覺里,緊緊攀附著謝家華不願放開,即使被衝擊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睡覺的時候他也手腳並用地盤著謝家華,幾乎要整個人騎在謝家華身上。「你要壓死我嗎?」謝家華蹙眉道。

  他立刻鬆開手,可憐巴巴地背過身去團成一團。謝家華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別裝,過來。」

  他重新鑽進謝家華懷裡。謝家華攏起手臂,在他腰上拍了拍,「快點睡,別鬧我,我明天還上班。」

  「我以後都不會再鬧你了。」他心裡想,偷偷在謝家華肩上親了一下。

  ……

  第二天早上他帶著小鯊魚想偷溜,卻被謝家華抓了現場。謝家華猜到他要去執行危險任務,於是將隨身的那塊唐嘉奇的靈牌掛在了他脖子上。他抓著靈牌飛快地逃跑了,很怕自己忍不住親吻謝家華。

  他們從沒有在打炮以外的情形下親吻過,他不敢也不能踏出那一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快得仿佛一場夢境,但卻是一場血淋淋的噩夢:他與何初三竭盡全力,抓到了謝英傑的把柄,掌握了確鑿的證據,並且設計引出了謝英傑多年來貪污所得的巨額款項。許Sir帶領分署行動組的全部人馬,四十餘人分六輛車各個出擊,分頭逮捕謝英傑、其黑道代理人以及其主要行賄人之一喬春安。然而誰也沒有料到,謝英傑窮途末路之中,竟喪心病狂地殺害了全部行動人員,企圖毀滅全部人證物證。謝英傑這個陰險毒辣的王八蛋,當著他的面殺死了許Sir,燒掉他同僚們的屍體,獨獨留下他與何初三的性命,然後毒打之後關進冰櫃,試圖將他們活活凍死。

  何初三傷得很重,又被惡毒地燙壞了喉嚨,意識已先他一步模糊。他將自己的小鯊魚塞到何初三手中,因為那是「哄小朋友的」,想開開玩笑哄何初三繼續撐下去。他一邊安撫何初三一邊苦苦熬撐著不肯失去意識,寄希望於謝家華看到他留下的證據,或許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再者說,嘉奇哥也是死於冰櫃之中,他怕想像到謝家華見到他屍體時的神情。他知道謝家華在意他——愛著嘉奇,但也在意他——他不想跟嘉奇哥一樣被活活凍死。謝家華該有多傷心啊。

  他在極度的寒冷中,離奇地感受到了火一般滾燙的溫度。凍死者在瀕死之際會產生燙熱的幻覺,他早有耳聞。他迷迷糊糊地想:「嘉奇哥在臨死的最後一刻想的是誰呢?是謝家華嗎?他豁出性命是為了幫我父親查出真相,他是在意我的啊,他知道我那句『滾開』是無心的嗎?他也會想到我嗎?他能原諒我的愚蠢與憤怒嗎?真想跟他說聲對不起。」

  真想替他去愛他。

  然而那已經不可能了……

  他在最後一絲意識與希冀融盡之時,聽到了仿佛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聲巨響。刺目的光芒擊散了黑暗,他顫抖著結滿冰霜的眼睫,在那溫暖的光明之中見到了謝家華。

  謝家華撲上來抱緊了他,然後飛快地脫下衣服包裹在他身上,將他整個抱起,抱出了冰櫃。他哆嗦著摟住了謝家華的脖子,從烏青的嘴唇發出低啞的嗚咽,然後漸漸從嗚咽變成沙啞的哽泣。

  他竭盡全力地咬住了謝家華的肩膀,漸漸恢復的嗅覺感受到了謝家華肩上汗水與血水的氣息,那是世界上最好聞的味道。

  謝家華將他抱上擔架,醫護人員很快包圍了他,他緊抓著謝家華的手不肯放開。謝家華一路跟著擔架走著,反握著他的手,撫摸他的臉,親吻他的額頭,輕聲跟他說,「沒事了,沒事了,你安全了,我在這兒。」

  「……三……」

  「你說什麼?慢慢說。」

  「……阿三……」

  「何初三?他在隔壁救護車上,他還活著,你不用擔心。」

  「謝……英傑……」

  「他被捕了,是我抓的他。你留下的證據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你……不怪……我嗎……他是你……阿爸……」

  謝家華目光中帶了一絲苦澀,以及無限的溫柔。他不顧在場的醫護人員,低下頭親吻了陸光明的唇,「傻仔,好好休息,我在這兒陪著你。」

  ……

  一進醫院他們倆就被醫生分開了,各自搶救的搶救,檢查的檢查。陸光明乖乖巧巧地配合治療,在藥物的催眠下很快睡了過去。醒來後聽說一向穩重的何初三反而大鬧了醫院,不見夏六一寧死不上手術台,謝家華不得已向上級申請,將已經收押的夏六一調來了醫院陪護。

  三天之後,陸光明從無菌病房裡被送了出來。謝家華捂著胸口,步伐緩慢地被護工大叔攙扶進了陸光明的病房。

  陸光明一條傷腿纏得跟木乃伊一樣掛在被子外面,靠坐在床頭,正看著窗外發呆。聽到謝家華進來,他回過頭來笑了一笑——笑容很和善,目光有些呆滯,以前那些狡黠精靈仿佛都消失不見了。

  「還好嗎?」「你傷得嚴重嗎?」兩人同時道。

  陸光明有些尷尬地又笑了笑,「對不起,你先說啊。」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謝家華道,「肋骨裂了兩根,沒事。」

  「那天,謝謝你來救我們。」陸光明又道。

  謝家華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吩咐護工先出去溜達一圈,然後才溫和道,「你沒有別的想跟我說嗎?」

  「我……」陸光明垂下眼去,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能問問你嗎?他們都不願意跟我說,電視都不讓我看,我知道他們是好意。」

  「什麼?」

  「廉署……到底犧牲了多少人?」

  謝家華看著他的眼睛,「這不是你的錯。」

  「告訴我吧,求你了。」

  謝家華猶豫了一會兒,被他那黑幽不見底的瞳仁緊張而懇切地盯著,最終還是嘆道,「四十六位。謝英傑派人襲擊了六輛車,還襲擊了你們分署,燒了整個辦公室銷毀資料。」

  陸光明猛地揪緊了被子,手背上的青筋瞬間爆了起來。謝家華握住了他的手,溫柔又堅定地一根一根掰開它們。「這不是你的錯。」

  陸光明深深地垂下頭去,「這麼大的行動,是應該上報給廉政專員,由他批准,由他指派和指揮的。是我心急,是我催許Sir趕快行動,」他聲音裡帶了哽咽,「都是我……」

  「你聽我說,」謝家華打斷了他的話,「他們是被謝英傑害死的,不是你。你們當時若不行動,謝英傑第二天就會捲款離境,去到沒有引渡法的國家,再也追不回來了。你們的行動是必需的,只是誰都沒料到謝英傑會那麼喪心病狂!」

  陸光明憋住了哭聲,顫抖著吐出了一口深長的氣息。但淚水仍然無聲地灑落在被子上,一滴又一滴。

  「陸光明……」謝家華痛心道。

  「我沒事,」陸光明沒有抬頭,「我沒事。多謝你告訴我。多謝。我想……我想休息一會兒,你能讓我自己待著嗎?」

  謝家華猶豫地不敢動彈。

  陸光明吸了吸鼻子,又道,「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自殘的。大家都犧牲了,分署很多案件的細節只有我才知道,我還要跟上級匯報對接。」

  謝家華從沒見過他這樣理智自持的模樣,他的這番話也同樣令謝家華心痛不已。但他既然都送客了,謝家華也沒有繼續待下去的理由,只能自己扶著床站了起來。剛走出一步,陸光明在後面突然道,「他們懷疑你了嗎?」

  「懷疑我什麼?」

  「謝英傑這些年來犯的事,他們懷疑你有參與嗎?來問過你嗎?」

  「問過。但是還好,畢竟他是我親手抓的。」

  「嗯,那就好。要是有人懷疑你,你跟我說,我那裡有我以前調查你的全部資料,你是一個好警察,從來沒有行差踏錯。我可以為你證明。」

  謝家華點了點頭,捂著胸口緩步走了出去。輕輕地關上房門,他悄無聲息地在病房門口就地盤腿坐了下來。溜達回來的護工大叔十分驚訝,謝家華沖他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聲用口型道:「我陪陪他。」

  房間內的陸光明仰躺在床上,對他的陪伴一無所知。將被子拉過頭頂,他在黑暗中緩慢地將自己蜷縮了起來,團成一團。